寂安帶飲花尋著監院后,自個兒便即刻溜了。
他連住持也不怕,唯獨怕笑意盈盈的監院湛凈師叔,還有一位雖是佛門中人,卻常有些小脾氣的湛濟師叔,見叄人此時待在一處,退堂鼓不敲也不行,逃遁時心裡對飲花姐姐道了好些遍不是。
飲花倒沒在意,抬手敲了敲敞著的門。
屋內叄人原本約莫在商議事情,見有來客,交談聲漸止。
湛濟一向是不把她當尋常香客看待的,立時橫眉道:“小丫頭怎的不叫人先通傳一聲,沒見我等在商議事務嗎?”
湛空擺擺手示意他不要這樣說,又對飲花道:“快進來吧,有何事啊?”
飲花大步走進去,取下背了一路的包袱放在桌上——
是,她甚至用上了包袱。
東西是趁姚榮沒注意,從陸家送來的那幾個箱子里拿的,金銀首飾、翡翠玉環之流。
飲花將其解開,各式各樣的寶貝兀自展現在眼底。
叄人皆是一愣,卻聽飲花一副賣白菜的語氣:“師父們看看這些值多少兩銀子,不夠我再去取。”
湛凈不解道:“這是何意?”
“聽聞寂行犯了錯,少了寺里銀子,”飲花淺淺笑著,頗有乖巧女兒家的模樣,她指了指這兜寶貝,“銀貨兩訖,我來贖人。”
叄人又是怔愣住一回,直到湛濟忽地朗聲笑了起來,對著她搖搖頭道:“你這些可贖不來一個寂行。”
“不夠?”
湛凈開口:“此事已然揭過,並不再追究,銀子自然也是不要的,但寂行有過,須得受罰。”
“不是說不再追究了嗎?”
“誰說寂行只犯了這一樣?我寺自有我寺的規矩,懲戒僧人當然合情合理,”湛濟直視著飲花道,“難不成他不是清覺寺的人,是你家的了?”
湛空出聲阻止道:“慎言。”
住持轉向飲花,露出個她極其熟悉的和藹的笑,眼角的紋路隨之深上幾分。
“你便是把這些給了寂行要他出來,他也是不肯的。飲花啊,他是怎樣的人,你該曉得。”
他是怎樣的人……
君子慎獨,他是哪怕僅是私下裡稍稍多休憩片刻,便會自罰的人。
遑論如今被師父們認定有錯。
飲花沉吟半晌:“那他確實犯了寺規了?”
見湛空點了頭,飲花便也不再糾結,叄兩下把包袱重新打包好掛在肩上:“今日是我叨擾,各位師父回見。”
飲花走到門口,聽見湛濟在後頭喊:“好個丫頭,東西怎麼不留下做功德!”
她頭也不回:“寂行出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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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花信步走在去寂行住處的路上,心裡已然明白,這半月的禁閉是非關不可的。
寂安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盯著她目光灼灼問:“飲花姐姐,師父們怎麼說?”
飲花低頭看了看他,伸出根指頭抵住他的額頭:“說……要把你一起關了!”
“啊?當真?我這幾日可什麼錯都沒犯啊……”寂安捂著腦門兒後退幾步,困惱道。
飲花撇撇嘴不置可否,抬腿走出去一段,寂安才恍然發覺自己再度被戲耍了,趕上來同她理論。
兩人拌著嘴走到寂行屋門口,飲花做了個“噓”的手勢,寂安於是立刻消停。
一大一小側耳湊在門邊上,也沒聽見裡頭有什麼動靜,飲花擺擺手讓他後退,寂安“哦”了一聲,便見她對著門縫晃了晃腰間的鈴鐺。
沒有回應。
飲花加大力氣讓鈴鐺聲更響亮些,還是沒聽見裡頭有任何動靜。
她小聲問:“他是在自己這兒關著呢吧?”
“是啊!”
“那怎麼沒反應呢,嘶……”飲花蹭了蹭下巴,思索片刻,對寂安道,“要不我們直接……”
她說著做了個推門的手勢。
清覺寺僧人犯錯關禁閉,是從不在外頭上鎖的,修行修心,全在自己。
飲花犯的寺中清規多了,並不在意這些,左右她也不是出家人。
寂安見她如此卻頓時慌了,立刻上前攔下她的胳膊,眼裡滿是驚恐,即便沒真讓她破門而入,還是后怕道:“飲花姐姐萬萬不可啊!”
飲花嘆了口氣,眼前大門緊閉,倒真是讓人犯了難。
她想了好一會兒,忽然靈光一現。
片刻后,廊上已沒了人影,而這方才還在前廊徘徊的兩個人,正繞到了屋後來。
寂行這間廂房是最為清凈的,屋后更是沒有人跡,他還辟出塊地界種些植株、瓜果蔬菜,眼下雖值寒冬,繁茂時卻也會將花香果香送至案前。
飲花還懷疑過,自己送他的那隻雞是不是就是來他後院偷東西吃,於是不小心墜了崖。不過究竟是如何,也無從考究了。
寂行屋前屋后都有窗,想來他這樣板正的人,既然不給她開門,那前窗恐怕也不一定會開,飲花盤算著後窗或許還有些叫來他的可能。
剛走到窗下,卻見這窗已然正是敞著的。
那人正坐在案前微微垂首,右手執筆,卻不落下,似是在出神。
寂行鮮少對外界感知降至如此地步,只因他正心下計較著,門外好似沒了那人的動靜。
一股子不知是什麼的情緒緩緩纏上心頭,沒發現筆端在紙上洇開一滴墨。
驀地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旁響起,寂行猛然抬頭,順著聲音來處望過去,只見她正趴在他的窗台上,手臂墊著下巴,抬眼帶笑道:“好哇寂行師父,關這禁閉竟是讓你來神遊天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