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為這元宵燈會準備了不少謎面,又頗有趣味,吸引了不少人駐足。
“郎君,我們也來猜燈謎好不好?”
“夫人既然開口了,那自然是好的。”
身旁一對夫婦的對話傳入耳中,飲花瞥了眼寂行,對書生道:“寂行師父說猜,那自然是要猜的。”
“好好好,”書生連連應下,又問詢道,“二位誰先來?”
寂行偏過些腦袋,沒得來某人的眼角垂憐,唇線緊了緊,道:“貧僧先罷。”
“師父看看要選哪盞燈?”書生抬手指了指懸在橫板上的燈籠問。
雖是在問寂行,飲花也跟著思索起來要猜哪個謎,觀望著觀望著眼神便落在了寂行身上。
只見他的視線逡巡一圈,在每一盞燈上都好似停留了短暫的時刻,最後在某處角落頓住,說:“就它了。”
書生走到那燈底下去,伸手點了它的位置,確認道:“可是此燈?”
寂行點頭,旋即書生旋著燈籠一看,逐字念出謎面——
“驚心未定認歸人。”
周圍的人群間傳來窸窣的談論聲,書生高聲提醒道:“各位莫要談論謎底,聽聽師父如何作答!”
飲花附和道:“寂行師父答曰何?”
寂行身量高,燈芯映出的昏黃燭火正襯在他的眉眼間,將深邃填補之餘柔和了幾分他凌厲的骨相。
他聽見她的問話時垂眸望過來,忽然周遭都靜下來似的。
寂行問她:“你猜出的是什麼?”
飲花斂神:“這是什麼意思,你選來給我答的?”
“嗯,”寂行竟坦然輕飄飄拋出幾個字,“貧僧,不會。”
飲花:?
書生倒是聽見了,鼓勵道:“師父不如試上一試,說不準就猜中了!”
寂行動作幅度極小地搖搖頭,眼睛固執地鎖住飲花。
書生的視線在兩人之間徘徊,沒注意到有火花星子不停往外濺,接著遊說道:“那小佛主來試試?”
“真要我猜?”她問寂行。
“嗯。”
飲花看著他,忽而輕哼一聲,仰起腦袋也看了圈餘下的燈。
一盞盞燈高懸於上,墨色的字跡在宣紙上鋪排開,毫無關聯的幾個字湊到一起,便成了供人猜測的謎團,古怪而迷人。
飲花心道虧得也有人教她念了書。
教她念書的小先生似乎有意出考題,要她的答案,飲花準備還敬,搜尋一陣終於找到她要的那個。
她隔空屈指點了點另一個方向,笑說:“那盞,寂行師父猜一猜。”
書生沒看清,忙問:“哪個哪個?”
接著寂行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來,一字一句念:“自小結同心?”
“是。”
寂行盯著那處隨風輕晃的謎面,眸子動了動,隨後斂下眼瞼。
書生不死心地要確認自己還存在,湊近問:“可有解?”
半晌,寂行的目光狀似無意從飲花身上飄過,略帶冷硬道:“無。”
書生:“啊?”
然而寂行已經轉身,從人群為他自動避讓開的小道徑直離去。
飲花在後頭愉悅笑出聲,扔了些碎銀在攤位上,說:“將燈給我吧。”
事情轉折得太快,書生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將兩盞都沒猜出答案的燈解了下來遞給她。
“多謝。”
書生還想再說什麼,只見小佛主已經快步穿過人群走到寂行師父身邊去。
他們好像在交談,小佛主將手中的一盞燈遞了過去,那燈便被穩穩接住。
“二位!”書生望著那兩道離開的背影,忽覺還是該問一嘴,“謎底還未告知呢!”
那兩人幾乎同時停下腳步,回過頭,一個隨意擺了擺手,另一個的口型隱約是:“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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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朝科舉叄年一屆,書生考過兩次,皆未中。六年的時間裡他日日寒窗苦讀,難得出門,唯有元宵這日,他會將準備好的燈謎和親手扎的燈一同帶到廟會上來。
與身邊人對話和與書中聖人交流不大一樣,倘若後者會令他內心大喜大悲,大起大落,那麼前者則是會令他興奮異常,話都比平日多出好幾個籮筐。
元宵佳節,來猜燈謎的多是結伴而來的年輕男女,他們在這日相會,想尋些雅趣樂事,又想在對方面前展現自己的博學,故此大多郎君勢必會猜到謎底為止。
書生從不阻攔有人在他跟前無休無止地猜,反正他好熱鬧,除非人自己面上掛不住。
可能方才那兩位,是有點這個意思?
“老闆,我們也要猜謎。”
書生抬頭,見是等了有一會兒的一位娘子和郎君。
“成,您二位是誰先?”
“我先吧,”那小娘子說完,自行挑揀起了燈籠,忽然想到什麼,問,“敢問老闆,方才小佛主與法師的那兩盞燈,謎底為何?”
一旁的郎君誠心道:“我與夫人皆未猜出來,還望解答!”
書生下意識朝遠處望了望,那兩位已不知去向。
“驚心未定認歸人,無心,無人,謎底為諒。”
“還有一句,自小結同心呢?”
“答曰,否。”
兩人具是一怔愣,那女子旋即笑道:“這謎倒像是在對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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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也替我拿著。”
寂行接過那盞帶著“自小結同心”字樣的燈,它便同左手求和失敗的那盞見了面。
飲花買了兩盞蓮花燈來時,好似聽見寂行涼涼一聲嘆息,便問:“你怎麼了?”
“無事。”
“哦,”飲花說著,不甚在意地往河邊走,邊問道,“這蓮花燈裡頭你可想寫點什麼帶著?”
寂行:“嗯?”
“比如什麼……驚心未定認歸人。”有些人說著說著就笑起來。
被調笑了,寂行似乎也不生氣,只忽然抬起右手那盞答“否”的燈,作勢要將其吹熄,正被及時回頭的人攔下。
“怎麼拿我的燈撒氣!”
“換一句。”寂行說。
“不換,”飲花微抬下巴示意,“燈籠放下吧,來隨我放花燈。”
饒水河面上飄著幾十盞蓮花燈,飄飄蕩蕩著就順著水流慢悠悠去了更遠的地方,沿著河岸零星或站或蹲了些人,無一不是目光追隨著河燈的去處。
“你也蹲下。”
寂行照做。
飲花將一捧蓮交至他手上,接著將自己的小心翼翼躬身放到水面,寂行緊隨其後。
寂行的那盞飄在飲花後頭,他沒來由地再度問:“當真不換?”
得來的回答是她忽而忍俊不禁,接著半晌才說:“走吧,你不是還想去將白日那場法事做完么。”
寂行回過神來時,她已走在前頭。
他跟上去,手上的燈一人一盞,隨著走路的動作晃晃悠悠。
誰也沒見著身後水面上的燈不慎碰到一起,輕輕打了個旋兒,又越貼越近著漂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