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喜朝不記得自己在醫務室里睡了有多久,等醒過來時,房間里只剩校醫一個人。
牆上掛鐘顯示已經上課半小時,她當即就反應過來還沒請假,連忙下床穿鞋走出醫務室。
小腹的疼痛感已經減輕許多,等她趕到班主任辦公室時,江春華告訴她,已經有人幫她請過了。
“去上課吧,如果還不舒服下午就請假回家。”
林喜朝怔愣地點頭,猜想幫忙的應該是柯煜身邊的那一群人,即使並不知道具體是誰,但心裡無限感激。
這是她轉來一中,第一次接收到來自身邊校友的妥帖善意,可能是她對那一幫人的印象都很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坐在其間的柯煜,所以,這份感激,也不自覺轉化成了對柯煜的初始好感。
他身邊的人都挺好。
林喜朝因烏及屋地想,那他應該也會很好。
第二天早起上課,當她穿好校服,睡意昏沉地挪步到餐廳吃飯的時候,當她看到安坐在她位置上的柯煜時,還有些小小的赧然。
人在門口頓住,一時之間來不及進行表情管理。
柯煜平時起得晚,出行有司機接送,往往都是踩點到學校,以至於林喜朝出門時他才起,她到校了人才慢騰騰開始走。
而他此時身處的就餐地點,是中廚的四人小桌,平時都是她和媽媽單獨在這塊吃,柯煜很少來這邊。
林喜朝愣了半瞬。
下一秒就將胡亂披上的校服外套給穿規矩了,微微鬆散的耳發被她手梳去腦後,又埋頭理了理凌亂的劉海。
這才抱著書包,當無所事事地走進去。
柯煜背抵在牆壁邊,帽子套頭,臉上很困,看上去比平常更加冷淡漠然。
他嘴裡懶洋洋地嚼著東西,不時喝一口奶,擱杯時發出不控力的磕噠聲,擺明了還有點迷糊不清醒。
他一個人佔了個位,書包又佔了一個位,媽媽正坐在他旁邊也佔了一個位,林喜朝沒辦法,慢吞吞坐去柯煜對面,轉身乖乖地將書包掛在自己椅子背後。
柯煜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林母的話,桌下的長腿恣意伸展著,完全沒留意到她。
但這四人桌也不大,他伸過來的腿與林喜朝的剛好相抵,林喜朝只能愈發后靠,將雙腳搭在椅凳下方。
這微小動靜讓柯煜看過來一眼,面前的女孩從始至終都低著頭,安靜地夾住叉燒包咬進嘴裡,又斯斯文文地喝一口花生漿粥,杏眼微垂,臉腮鼓鼓的,類某種嚼食的小動物。
柯煜抬手把衛衣帽子給撇了,屈肘坐直身,也收回腿,姿勢規矩了不少。
林母在旁邊把柯煜早起的緣由問清楚,說司機家裡出事,臨時請了好幾天的假,所以柯煜才這麼早起,也乾脆坐進來一塊兒吃早餐。
“柯煜,你等會兒是叫個網約車還是去坐公交?”
“坐公交吧。”柯煜應,“網約也進不來,還是得先走一段。”
林母回頭看一眼喜朝,又繼續問,“那你知道坐哪一路到學校嗎?不知道的話,可以讓喜朝帶你走走。”
林喜朝在一旁沒搭腔,心裡默念著不要不要不要。
千萬不要。
“52路是吧?”
錯了。
是36路。
林母想了一陣,轉頭問著喜朝,“是好多路喃乖乖?我也搞忘了?”
林喜朝嘴裡還咽著粥,含含糊糊地應,“36路。”
林母笑,“你怎麼扭扭捏捏的,你先把你嘴裡的東西咽下去再說話,要看著人回答,要有禮貌一點。”
“喜朝就是有點內向。”
林母用一個寵溺卻數落的語氣跟柯煜講,“就是一點都不大方。”
林喜朝不喜歡當著外人面被她媽講。
她當即就有點小彆扭,於是吞咽下去,抬起頭快速跟柯煜講,“坐36路,公交站台就在大門口斜對面,過條馬路就到,很近的。”
湊近看,才發覺柯煜的長睫上還沾了點水汽,他在很認真地聽她講。
他眼皮向上撩深,線性弧度比平常更加流暢狹長,眼瞼處泛著薄紅,是打了數次哈欠之後造成的霧氣朦朧。
林喜朝當即收回視線。
長盯著她的柯煜也默了半秒,她再次垂頭時,柯煜才遲緩地輕點下巴,視線頓頓地平移至桌上的燕麥奶,清咳一聲,才握住杯身遞至嘴邊。
“不然你等會還是帶柯煜走一下吧。”
林母瞅柯煜怎麼還有點兒懵,於是支使喜朝,“他沒怎麼坐過那趟,不清楚路。”
林喜朝滿腦子都是柯煜眼睛里的水光。
她拇指在食指上生掐了下,又咬了口包子,悶聲說好。
……
五分鐘后她就後悔了。
柯煜吃飯也吃得忒慢了。
人坐那兒慢條斯理地嚼,一口厚蛋吐司在他嘴裡要嚼七八下,嚼完之後再緩緩喝口燕麥奶,沒有任何緊迫的時間觀念。
他還喜歡大早上吃烤得又硬又脆的吐司邊,吃吐司邊就得換成生飲水,接水時又得耽誤點時間。
少爺還不樂意浪費,因為食物是固量的,固量的就一定得吃完。
林喜朝在一旁等得干著急,又只能硬生生憋著,她腦子裡分神算著公交來的時間,具體到校的時間,身體時刻保持著隨時能走的起步狀態。
等到柯煜終於吃好,在她出門綁鞋帶的時候,他又動作異常快,已經背上包走出前院。
林喜朝急匆匆跟上他,背上的書包因慣性砸向腦袋,起身時又重重墜向肩膀,她腦門都浸出了一點汗。
好累。
林喜朝關上門,趕緊追上柯煜。
在推開前院柵欄的時候,柯煜卻停下來,抵住回彈性很強的柵欄門,偏偏頭示意她先出。
林喜朝有些受寵若驚,小聲說了句謝謝。
錯身而過時,她聞到他校服上的柑檸香,是有些苦澀凜冽的冷調,在春日清晨里卻顯盡溫柔。
林喜朝吸了吸鼻,已經在想象柯煜的夏天。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
半道她鞋帶開了,在她蹲身綁鞋帶的時候,柯煜躍過她,走在她面前。
林喜朝便大膽地跟在他身後打量他。
柯煜的冬季校服寬大,下擺長能蓋臀,衛衣兜帽將背後“芙城一中”四字蓋去一半。
這四個字總能惹得路人的艷羨側目,人們靠一中的標識來辨別學生的家境及能力,好像只有這樣的校服,才值得心甘情願地日日穿在身上。
她突然想起二中的那些男生,校服上總是花花綠綠地繪著塗鴉,可以綁在椅凳上墊背,或是鋪在上課偷睡時的桌面,但從來不會規矩穿在身上,以免擋住高調顯露的潮牌logo標。
柯煜不是,他的每件昂貴衣物都被底襯在校服之下,仿若某種最為次要的日常快消品,拉鏈嚴密一扣,就是色彩單一的簡單衛衣和簡單T。
他身上背著的奢牌聯名包,照舊沉甸甸地裝著他的書本和課業,可以隨意被鋒利的桌角刮花,或是扔丟在行人穿梭的球場。
富貴浸淫出來的,大概就是身外無物的鬆弛。
林喜朝沒來由就有些沮喪。
即使他們都穿著同樣的校服,走在同一條道路,會坐上同一班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