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又落雪了,很快便積了一尺多厚。吳王宮畫檐垂落幾道冰掛,昏暗的燈輝透過窗格,落在雪地上。
吳國國主趙玦,原武安侯,此時卧於床榻,只有出氣,並無進氣。他最多,也只能撐住一日了。
越青璃端起一碗豆粥,單手撐起趙玦的後頸,小聲呢喃:“還剩一碗了。吃飽喝足,便睡吧。”她意有所指。
趙玦張開口,勉強吃了一口,全都吐在衣襟上,溫熱的豆粥流了一脖頸。
越青璃拿起帕子,毫不嫌棄地擦拭,低聲問道:“真不打算寫遺詔嗎?”
趙玦輕輕搖首。
越青璃挑眉,並不意外這個答案,長嘆一口氣道:“我還是希望拿到你親寫的遺詔。”雖然是否拿到遺詔已無所謂。
趙玦眸子一瞪,想要奮力出聲,但張了張嘴,卻如何也發不出聲音。他已油盡燈枯了……
越青璃哂笑道:“你在承歌和如意之間猶豫十幾年,你可想過,王位之爭並非只能選他們二人。”
趙玦眸色漸黯,重重地咬了咬唇。
“你當初殺我夫君時,可曾想過有一日我會將吳國攪得不得安寧嗎?”越青璃幽幽詢問。
趙玦的目光陡然銳利。他想抬手去握她的手,卻覺得手有千斤之中,眼角不知覺地濕潤。
“當我像是個玩物般被你掠奪時,我就在想,若是這世間,女主能掌權便好了。讓女人來掠奪美少年,成為裙下玩物,這該多好啊。”
趙玦面色幾盡慘白。他從不知曉向來溫柔如水的髮妻,竟然有如此可怖的想法!
“你覺得嘉禾如何?”
不待他答覆,她自顧自地道:“我將她養成了這世間最完美的性格,冷酷無情,聰慧機敏,適合當一個英主。亂世之中,不需要什麼仁君,唯有以暴制暴,才能成事。”
越青璃放下手中帕子,坐在床榻邊,細心地為他蓋好被衾:“你總是對承歌和如意不滿,可是你有花心思教養過嗎?我可是精心地將他們養廢了呢。”
趙玦動了動眼珠,想要去瞪越青璃,可眼皮卻越來越沉……
室內的燈輝讓他覺得格外刺目。他好疲憊……
“睡吧。”越青璃溫柔地道,替他掖好被角。
她為他整理烏髮,輕輕柔柔地道:“我送你一程,別走太快,還有一碗粥沒喝呢。你的兒子也很快來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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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嘉禾歇了大半日,到日頭偏西時才轉醒。建安城中似乎風平浪靜。
她喚來侍衛,聽著他們彙報城中情況。趙承歌依舊被困在中書監府,儘管有人給宮中遞了消息,但宮中似乎默許了秦堃的舉動,大皇子派系驟然土崩瓦解,一些臣子臨陣倒戈,向二皇子投誠。
“趙如意在做什麼呢?”趙嘉禾問道。
“二皇子今夜大宴賓客,已給殿下遞了帖。”侍衛雙手奉上一封大紅的帖子,香粉味撲面而來。
趙嘉禾向窗外看去,落日熔金,暮雲合璧,她此時趕去,正好能趕上宴席。
“既然二哥誠心相邀,我自然不能駁了面子。”趙嘉禾差人喚來徐秉行和周墨白,隨她一道赴宴。
二皇子府中管弦繁奏,笙簫相和。身著大紅袍的趙如意猶如眾星拱月般地被簇擁在院中。
“殿下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穿得也是喜慶。”
“這好衣衫,還得有好身架來穿。麒麟盤繡的紅袍穿在殿下身上,真是絕了。改日,要是這麒麟幻化成龍,就更好了。”
“誒,這殿下身上有龍氣,這麒麟不日就會化龍。”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趙如意是心花怒放,面色也紅潤不少。
“二哥,你就這麼放任他們胡言亂語?”一道清冷的聲音在眾人耳邊乍現。
眾人轉首看去,只見照壁邊立著一位女子,石榴紅裙,春山蛾眉,雲鬢香腮。她身邊立著兩位清朗的少年,一人著素衣狐裘,烏髮披肩,眼秀眉清。另一人著銷金藍衣,腰間佩劍,丹鳳眼,面色冷峻。
原來是那惡名遠揚的清河公主啊。
眾人又挪開了目光。也不知今日這等場面,為何要請來這位瘟神?
“諸位皆在朝為官,不知道謹言慎行嗎?我父王還在,你們如此出言不遜,都是在盼他早死嗎?”
眾人面色一變,有人出言道:“殿下莫要隨口扣罪。不過是宴席上的幾句戲言,我等自然盼著陛下福壽綿長。”
“是么?我剛才可是聽見有人說這麒麟不日就會化龍,有人跟本宮解釋解釋,這是什麼意思?”
趙如意趕緊分開人群,勸道:“誤會誤會。三妹啊,他們只是在聊衣衫的圖案,沒有別的意思。咱不多想,好么?”
趙嘉禾冷眼看向趙如意:“二哥,我是為你好。禍從口出。這些人想要攀附你,你卻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給你添來禍端。”
趙如意麵色驟然變得嚴肅,頷首道:“三妹教訓得是。”
他看向眾人:“剛才的戲言,我就不追究了。若是再讓本殿聽見僭越的言論,我便會驅逐出府。”
眾人垂首稱是。
趙如意小聲地問道:“妹妹,這樣可以了嗎?給二哥一個面子,這事就到此為止吧。”
“嗯。”趙嘉禾頷首走入正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