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仙閣面首(NPH) - 14.祭拜

翌日,趙嘉禾下山時,巧遇了徐秉行和周墨白。兩位少年,素衣迎風,猶如三春白雪。少年垂首,向她彎腰施禮,她正眼未瞧,繞身而過。
徐秉行隨後跟上,頓時收到她凌寒如霜的眸光。他停下步伐,聲色溫潤地道:“我知曉殿下不想見我,只是殿下先前說的話,我都記著。今日,我不過是將墨白送來。”
趙嘉禾目光落至周墨白身上,烏髮白衣,身上沾染著沐浴后的潮氣,似雨打過的梨花,勾人心緒。
她記得自己好像曾動過那樣的心思。
周墨白立於徐秉行身後,滿臉緋色,羞赧而望。
趙嘉禾展顏一笑:“嗯,讓他跟著吧。”
周墨白的眸子如同一隻尋到甜果子的小狐妖,亮晶晶的,滿是雀躍。
徐秉行也不再留戀,而是適時告退。
趙嘉禾抬腿往山下走去,周墨白立刻跟上,寸步不離。
走至山腰,趙嘉禾忽然一拐,踏上一條無人問津的泥道。片刻后,只余林空翦雪,風鳴狐啼。
趙嘉禾踩過鬆軟枯葉,霜雪在鞋邊化開,濡出一抹濕寒。周墨白眉心微皺:“殿下,我背你吧?”
“無妨。”趙嘉禾道。
“殿下的鞋濕了……”周墨白小聲道。
“哦。”趙嘉禾輕應了一聲,並未再說什麼,周墨白便也不堅持了。
兩炷香后,眼前豁然開朗。
茅屋臨水,垂楊迎風,藤蘿架下掛魚罾。此時正值冬季,藕塘中只剩橫七豎八的殘荷,景緻雖然枯敗,但也能看出人煙的存在。
“這是何處?”周墨白好奇地問。他入閣這麼多年,竟然不知曉山腰有這麼一處地兒。
“我曾住於此。”
周墨白有些不解。此處質樸,不像是殿下該住之地啊。
“還有我曾經的侍從。”趙嘉禾繞過茅屋,走至空曠的後院。尖風薄雪之中,堆砌著數座墳墓。
周墨白心下一驚,悄然數了數,正好有十座,全都立著無字墓碑。他不禁想到那些駭人聽聞的傳聞,殿下在十四歲那年殺了所有侍衛,該不會便是墳墓之中埋葬的那些累累白骨吧?
趙嘉禾走到一座墳前,撫落堆於其上的霜雪,向來淡漠的面容上流露一分感傷。
“殿下,他……”周墨白不知曉自己該不該問。他怕勾起殿下的傷心往事。
“江昱。”
“什麼?”
“他叫江昱。”趙嘉禾低喃。
“殿下……請節哀。”
趙嘉禾搖首:“他是我殺的,我從未後悔過。”
周墨白訝然。所以殿下真是傳言中的那般心狠手辣嗎?可他明明感受到過殿下對他的溫柔繾綣。
“你會怕我嗎?”趙嘉禾問。
周墨白斂眸,沉吟幾許道:“有點。”
趙嘉禾低笑:“所以還想侍奉我嗎?”
周墨白毫不猶豫地頷首:“我從入閣那刻起,便發誓會為殿下執鞭隨鐙,有死無二。”
“這些話是徐秉行教你的?”趙嘉禾收斂笑意,問道。
周墨白搖首:“是我的肺腑之言。”
趙嘉禾凝神看了他片刻,吩咐道:“去屋內給我拿支香燭來。”
“好。”少年回身,踩著落雪,一腳深一腳淺地遠去。
少刻后,他拿起一支香燭,用火摺子點燃,插在無字墓碑前。香火裊裊地升起,他不禁問道:“為何是他?”為何十座墳墓,獨獨祭拜他?
“因為他為我的錯誤而死。”
“殿下犯了什麼錯?”周墨白問道。明明知曉再問下去已是僭越,但還是忍不住詢問。他想知曉殿下的過去,想撫平殿下心中的傷。
“天真爛漫。”
周墨白一臉茫然。天真爛漫也是錯嗎?
趙嘉禾又道:“你相信我也曾期許過’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嗎?”
周墨白鳳目圓睜,輕輕搖首。
“那時我還小,在紫金山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我相信即便是遠離皇宮,父母對我的牽挂並不會少。我相信這世間所有的美好。”
周墨白屏息,不敢打斷趙嘉禾的回憶。
趙嘉禾長嘆了口氣:“後來,她親手褫下掩蓋在這濁世上的華袞,讓我窺見了這世間的本相。原來所謂的美好,只是空中樓閣。”
“她是……”周墨白小聲地問。
“對我很重要,我以為會真心實意、無怨無悔地對我好之人。”
“是……江昱嗎?”
趙嘉禾輕輕地拍了一下的肩膀,並未作答。徐秉行太慣著他了,讓他看不破這世道本源,或許這也是她願意與他親近的緣故。
周墨白不明白殿下為何不答了,大抵是殿下失了興緻吧。他朝著墓碑彎腰一拜。這雖是一塊無字碑,但能在殿下心中落下名字,定是對殿下很重要之人吧。
“走吧。”趙嘉禾打斷了他的動作,又恢復成無悲無喜的面容。今日的這場祭拜,對她來說似乎只是興起,而不是專程前來。
“來了。”周墨白吹滅地上香火,向殿下追去。既然殿下今日願意與他傾訴衷腸,表明殿下的氣應是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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