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好一句郡主!楊公子果然八面玲瓏,深諳為官為臣之道。
聽聞楊廣那個暴君很是看重你,好御筆許你馬邑郡參將的四品武職。
一介書生未有寸功而得高位,想來你此次馬邑之行也未必輕鬆。
馬邑郡太守王仁恭和郡丞劉武周都是行伍出身,憑軍功才有了現在的地位,弓馬嫻熟心高氣傲,都不是好相處的人。
你以宗室子弟的身份領參將銜前去,他們絕對會給你一個下馬威,到時候就要看楊公子如何應對了。
”凌采采聽到他一句“郡主”,酒意全消,話中帶刺地說道。
蘇碧筠許是自憐身世,正俏生生坐在一旁默然無語,墨蘭也側坐著,手中的琵琶時時傳來一陣清幽的弦聲,楊琦有些尷尬,對先前凌采採的話錯愕不及,他確實小瞧了這先前喝得爛醉如泥的宗王之女。
院中三女雖都因生逢厄難而淪入風塵,但天生高貴的血統讓她們很自然地出淤泥而不染,麗質天生卻不已色侍人,滿腹才學蕙質蘭心,楊琦坐著,又飲了杯酒,隱隱竟有些心動,心中也添了一分陶然醉意。
凌采采最是疏朗,她雲帛披肩朱釵已亂,卻仍舊端坐席間毫不在意,見楊琦,沒有答話,便又道:“你以為我們這些女兒家都願意過這樣的生活么?此生若為男兒,采采必為萬夫長,已色侍人,並非所願。
其實這贖身的錢我們早就湊齊了,只是覺得身處這風采之地遠遠比嫁給那些輕浮浪子做妾要安定地多,世間難得有情郎,身世如浮萍,這朱門大院的消金窟反倒更加讓人心安。
”楊琦聽得也是傷感,旋即理解了白樂天寫《琵琶行》之時那句“江州司馬青衫濕”的心境來,他胸中湧起萬丈豪情,脫口而出道:“誰言世間男子皆薄倖?楊某雖不才,卻願做個託付終身的良人。
”他一語必,仰頭豪飲了三杯,席間三女幽幽的眸子已然帶著清冷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只聽凌采采悻然道:“燕家小姐守孝三年尚未過門,你便以娶妾在前,迎了滄州府的‘克夫小寡婦’入門,此時長安城內鬧得滿城風雨,都說你是真名士自,卻不知那待字閨中才學冠京師的燕家小姐作何感想?只因你們男子一句興之所至的戲言,便要我們女子苦守終身么?”楊琦聽得一愣,沒想到自己竟又一次做了名人,古時正室未娶而先納妾室的先例不是沒有,但也只是中等人家,弘農楊氏貴為天子宗族,是時代簪纓的官宦世家,楊琦做的這些事確實有傷風化,怪不得引來如此大的議論。
楊琦不知如何作答,只管倒酒豪飲,卻被一隻纖纖素手緊緊抓住酒壺,耳邊旋即傳來凌采採的薄嗔:“男子漢大丈夫,有事情就要擔當,你以為一醉便休?”楊琦愣住,停下手中酒杯,抬眼望去,卻見凌采采雙目清麗,一雙平日里狐媚至極的眸子此時卻如暗夜中發亮的螢火,一陣陣清幽冷漠的寒光直射而來,楊琦心中一凜,手上發力卻仍未掙開女子那隻看似纖細的嫩滑玉手,旋即明白此女幼時定是得遇名師而身懷絕學,只是大隱隱於市而已。
楊琦暗暗運了一口真氣,他的月華精要已然修習到第一層大圓滿的境界,雖算不得什麼高手,在戰場自保還是綽綽有餘的。
楊琦的手慢慢掙開了凌采採的束縛,淡然一笑,道:“沒想到郡主竟身懷如此絕學?怪不得心懷大志而事事不讓鬚眉。
燕家小姐我至今尚未見過,兩件婚約也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來她對於我這個未來夫婿也不會滿意,又何必彼此勉強?清雪與我相處日久,情意深重,楊某今生不會負她,原已準備去燕家退婚,只因燕夫人猝然離世,楊某不忍燕家再遭打擊,所以遲遲未去。
此去馬邑前途未卜,清雪已是我楊家之媳,隨我前往那還說得過去,我怎會讓燕家小姐在長安等我?待我在馬邑穩定之後,自會書信一封,言明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好一句‘各自嫁娶互不相干’,你是男兒,自然無礙,燕家小姐何時得罪了人,你要讓她替你擔上遭人遺棄的話柄?你走得逍遙,卻又要她如何再擇良婿?輕巧巧的一句話,就已然毀了女兒家終生,世間男兒皆是如此,天下何來有情郎?”凌采采似是非常激憤,話語越來越高,卻把遺楊琦的酒意全都消了。
楊琦聽得真切,這才明白自己所謂的平等民主差一點鑄成大錯。
現在是封建禮教桎梏的隋朝,不是暢言自由婚姻的新現代,楊琦確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只想著如何與袁清雪雙宿雙棲,也以為燕家小姐能夠重得良配,卻低估了這個世界流言蜚語的莫大威能。
流言止於智者卻盛於市井,他公然悔婚,非但燕家小姐顏面無存,連整個燕家都會蒙塵。
楊琦愕然,一時無語,眉頭深蹙,卻久無良法。
凌采采見他滿臉悔意,心中這次寬慰了許多,繼續道:“燕家小姐雖有重孝在身,但你們早已是三媒六娉的夫妻,你若如此深情重義,就當去燕家弔唁燕夫人。
況且這燕夫人本就是你同族長輩,你前去弔唁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誠摯相待,對燕家小姐說明未娶妻而先納妾的緣由,她向來明朗和悅,自會寬待你。
”楊琦這下更是驚愕,顫聲道:“不知郡主如何知曉得如此詳細?莫非你與那燕家小姐也是熟識?”凌采采白了楊琦一眼,啐道:“也不知道惜姐姐看上你什麼,竟然不聽我的勸阻,不然就你公認納妾之事,她早該退婚,又豈會收了你姑母送上的聘禮?”楊琦一頭霧水,轉頭看向蘇碧筠。
蘇碧筠也正星眸璀璨地盯著他,被他眼光襲來,驚得像個做了壞事的小女孩,縮了縮身子,方道:“惜兒與我們姐妹三人都是摯交,撫養我們長大的菱姑是燕家家主的妾侍,我們三人的啟蒙恩師正是你的未來岳丈燕寶壽燕先生。
燕家當年因為老爺燕榮被文帝罷官而退出了官場,燕家主雖才學蓋世卻終生未仕,早逝的燕夫人更是年前故去的觀德王第三女,是名副其實的郡主。
我們姐妹三人雖身在樂籍淪入風塵,但燕家始終已貴賓相待,燕府上下更是以小姐相稱,而我們的真實身份燕老爺和惜兒都是知道的。
你要是真的負了惜兒,那你也毀了今夜月下交心的一番誠意。
”楊琦聽得更加驚愕,現在才明白,原來這三位絕代佳人特意找上他,是來做說客來了。
楊琦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想起前世在燕妃墓中見到的那段話,心中感慨這命運弄人,該來的還是會來,果然,隨著他的轉世,隋唐之交的這幾年,很多事情都在發生變化,這燕家小姐他是非娶不可的,那麼她也成不了李世民的燕妃,歷史一旦被打亂,一切都會改變,而楊琦所謂超前的意識全都會作廢,他前世那麼多爛熟於心的歷史知識在此時也就沒有了用武之地,前途還是一片迷茫,究竟煬帝何時會被謀弒,李閥又何時西進長安?張須陀是否還會兵敗瓦崗寨?劉武周是否還會殺王仁恭自立?楊琦只知道長白山的白衣知事郎王薄已然在兩年前聚眾反隋,這點與歷史卻是吻合的,也就是說楊琦為轉世之前,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發展的,隨著他的逆天改命,所有的秩序都被打亂,所以他才會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