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叄章
若說京城這幾天最新的八卦莫過於傳聞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寧親王最近經常出來活動,先是參加了宗室的一場婚宴,隨後又去給太師拜壽,身邊又一直跟著一位身量高挑氣質華貴的少年人,無須鳳昭幼介紹,她們便已猜出這人的身份,而這之後的寓意則是最讓她們急欲知曉的。朝中諸臣見到此心思也活絡起來,雪花般的請柬爭相送到寧親王府,宗室王侯朝臣的家眷也紛紛給君晝二人送花箋邀約,然這時鳳昭幼偏又關緊親王府的大門不肯出去了。
鳳昭幼帶鳳淮之回府時便和君晝、雲祁介紹了她的身份,並讓君晝安排鳳淮之的住處,君晝原選了一處離正院較近的幽然居,環境安靜且院子相對華麗些,花了兩日將院子收拾出來,鳳淮之卻說聖上有令,差他照顧皇姑,不如就依舊住在鳳昭幼正院的廂房。
君晝到底有些拿不準主意,便悄悄來問鳳昭幼,鳳昭幼彼時正在習字,聽君晝講話時筆尖不禁微微凝滯,一張字便這麼毀了。鳳昭幼靜默了一瞬,隨後開口:“隨她。”
君晝又問朝中不少官員的家眷邀他與雲祁去賞花宴,他們去還是不去。鳳昭幼抬頭,眸子中盪了一抹笑:“挑喜歡的去,總在王府里悶著倒也無趣,你們若喜歡,便隨時出去逛。”他與雲祁的才氣她看在眼中,總不能一直拘著他們。
君晝目光與鳳昭幼對視,鳳昭幼目光沉靜,大大方方任君晝去瞧,君晝見鳳昭幼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什麼,只是為他們出去感到欣喜,可心底到底有些不安,他有時總覺得鳳昭幼離他很遠,哪怕二人已有過幾次親熱,可這人依舊如同水中月鏡中花。剛才有那麼一瞬間,他突然想將自己的事情和盤托出,但事關成百上千兄弟的性命,他最終只好閉口不談。
鳳昭幼見君晝神色遲疑,似是多有掙扎,心下瞭然,卻當作什麼都沒看到,復低下頭:“你最近操持府中事過於辛苦,回去歇歇吧,我一會兒出去一趟。”
君晝目光轉為晦澀,嘴唇張合了幾次,他原本過來是想和鳳昭幼親近親近的。可此時已然不是什麼好時機,更何況,他總覺得鳳昭幼已經知道他的事了,心下不覺酸澀惶恐,她是覺得他是個異類,覺得他合該被剷除,還是醞釀著如何……賜他一紙休書……可他卻是不會放手的,這人已經是他的了……他絕不會放手的……
鳳昭幼見君晝站在原地不動,情緒起伏卻越發激烈,只得站起身繞過桌案走到君晝身前輕拍他的肩膀。君晝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出不來,目光卻依舊鎖在鳳昭幼神色,跟著她轉動,此時的狀態儼然脫離了他之前那公子端方的軀殼,帶著觸目驚心的偏執。
鳳昭幼卻沒發覺,或是她並沒那份心思去猜測君晝心中如何想,但她身為鳳棲國的寧親王,一些事雖然一直冷眼旁觀,此時見君晝的樣子卻也不得不過問。
鳳昭幼說話聲音素來很輕,尾調帶著漫不經心的冷,此時抬眼看向君晝,之前不屑隱藏,但到底收著些的冷淡徹底漫出眼底:“宣平十四年春闈,有位女子在最後的賦作中寫了篇《農商論》,駁斥農本商末,提議農商並重,一時引起軒然大波,最終禮部與翰林院力排眾議,點她為榜首——”
“那位叄元及第的君家君項,實則是你對不對?”
君晝整個人一僵,隨後又將自己包進那溫潤端方的外殼,卻到底心緒不穩,努力想勾起唇角,但笑得不如之前自然,最終卻是放棄了,面無表情的看著鳳昭幼:“是。”
鳳昭幼點了點頭,這是她一早便有猜測,直到前些時日與謝自朝見面后才恍然想到的,倒也不驚訝。
鳳昭幼冷意尚且未收,仍舊端詳著君晝,君晝心下卻閃過一絲嘲意,他總覺得床笫之間勾著這人,肆意觀賞她脆弱嬌憨的情態,她便當真是這般的了,最終卻是他陷入這場充滿算計、兩相屈就的婚事,妄圖也將她拉入情潮,卻發現,不過徒然。
“你,或者你們,想染指今年的秋闈。”
君晝聽到這話,心底已是徹底麻木,果然是知道了啊……
君晝雙膝跪地,脊背卻仍筆直:“殿下是何時知道的?”
鳳昭幼卻是坦誠:“剛剛。”
君晝猛地抬頭。
“之前多是猜測。”
“殿下為何沒有派人調查君晝?”
鳳昭幼搖頭,她猜到的,大多都是真相,更何況,她本沒想拆穿。
“為何?”君晝伸手夠住鳳昭幼的手,緊緊握住,他想問,既然知道,為何卻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鳳昭幼默默嘆息:“這是鳳棲必然的走向。”自建國起,各朝君王便大肆打壓男子,不讓他們讀書,不讓他們立戶,不讓他們置辦產業,長此以往,反彈本就是必然,她就算提醒了鳳昭明有人想在秋闈大肆替考,從而拉考生下馬,最終在來年春闈大鬧一場,這件事自然會被壓下去。然她察覺了一次,卻未必能察覺到下一次,這本是鳳棲的腐肉,也是鳳棲越發保守停滯不前的病根之一,倒不如鬧到人前讓朝臣們清醒清醒,但……她到底沒忍心。
“用自己的性命大鬧一場,最終未必得個結果,值得嗎?”沒等君晝開口,鳳昭幼便已知道他的答案。
君晝低下頭,膝行幾步,雙手環住鳳昭幼的腰身,將頭靠了上去,開口時儘是澀意:“晝這一生,雖生在高門大戶,看著風光富貴,卻從來都是喘不過氣,用我一條命,能讓更多人醒悟,知道男子也不是賠錢貨,男子也可以成事,倒也不算白活……”
“只是……臨終前倒也有份奢望……”
“說。”
君晝閉上雙眼,一滴淚落在鳳昭幼衣裙之上,瞬間不見蹤影:“殿下……能否不要忘了我……”
“不是寧王君,不是正夫君氏……而是君晝。”
鳳昭幼心下有些煩躁,她素來不耐煩管這些事,只冷眼旁觀,覺得這是興盛發展的必然,此時卻莫名想給這男子一條生路:“本王叄日後入宮會和陛下提興辦男學之事,會提議讓你擔任學正,開始總會艱難些,也入不了正當科考官員體系,只會是些內官,你可以想一想。”隨後移開君晝的手,轉身離去。
離開前,聽到君晝抑制不住的泣音,似悲痛,似歡喜,似解脫。
作者有話說:首-發:「po1⒏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