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貼心的骨顏拿來了帕子,想要替公主將濡濕的髮絲擦乾,否則太過於黏膩。
李樂錫當仁不讓接手了這個活,他滿心滿眼都是臉色蒼白的皇姐,等到天快要亮時,忽然聽到外面出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一群人烏泱泱地趕過來,骨顏為最首,還沒有走進門,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
她哽咽道:“求陛下恕罪,小皇子和小公主……”
沒等她說完,李樂錫的臉色就變了,他猛地站起來,將食指豎在嘴邊,“噤聲,出去說。”
他猜到孩子的狀況可能並不是很好,也許是有什麼先天不足,又或者別的什麼問題。
一邊往外走,他一邊想著,找最好的太醫,將所有珍貴稀少的藥材都拿出來,把孩子好好養著,總不會出錯。
等到了外殿,骨顏強作鎮定,可臉色卻惶恐如天塌地陷。
“陛下,小公主和小皇子有先天不足,剛出生時便不怎麼哭,呼吸也弱的很,太醫們悉心熬制了特殊的葯,診治了一番才有了些力氣,看起來好多了。”
她的語氣越加急促,“本來兩位殿下是睡著了,奴婢們就守在旁邊看著,每過三刻都會看一下。可是到天亮時再看,兩位殿下已經……”
骨顏說不出後面的話,任誰聽了都覺得絕望。
昨日才剛剛出生的,一兒一女,可湊成好字,本該是天大的喜事,第二日卻盡數夭折了。
李樂錫一言不發,臉色冰冷地轉過身去,想要去兩個孩子的殿中看看他們。
可真的走到搖籃邊,看到那兩個臉上已經被蒙上一層素白紗布的,幼小又稚嫩的嬰孩,只覺得不真實。
他雙手顫抖地去揭開紗布,手腕上系著兩根紅繩的是妹妹,她閉著眼睛,和睡著了沒有什麼兩樣,只是臉色卻煞白。
李樂錫心想,還沒有給你取名字,你怎麼不能等等你的母親醒來。
他想說些什麼,可開口時只覺得嗓子如同被塞進去一塊生鏽的銅器,怎麼也說不出話來,只能幹啞地發出兩聲不成字的聲音。
“陛下……”
這時候不應該去打擾他,可袁相之知道還有更重要的事,他低著頭說道:“長公主那邊怎麼辦?”
剛出生的時候,李樂錫也害怕自己的手勁會碰疼他們,可現在真的用手背觸碰過那冰涼的溫度后,只覺得肝腸寸斷。
他背對著所有人,雙手扒在搖籃的邊緣上。
“所有人封口,這件事不許傳到長公主耳中。”
這麼大的事情,竟然要瞞住長公主嗎?
袁相之心頭驚駭,又聽陛下吩咐他,“找兩個剛出生的孩子接進宮中來。”
等到李樂煙醒來時,便發現外面又開始下雨了,她覺得額頭和身上都是一片清爽,想來是昏睡時骨顏替她擦過了。
她還是有些虛弱,看了看四周,沒有看到李樂錫,心頭便纏滿了煩悶。
正好這時骨顏端著盤子過來,她便問道:“陛下呢?”
骨顏低著頭,但李樂煙還是看到了她通紅的眼睛,不由有些意外。
“骨顏,發生什麼事了?”
骨顏一邊將盛著肉糜白粥的碗遞給她,一邊展開笑容說道:“骨顏擔心公主,您睡了兩天,一直不醒來,骨顏害怕。”
說著,她又抬起一雙濕潤的淚眼,“現在您醒了,骨顏高興。”
生產對於女子來說,的確是去鬼門關走一趟,兇險程度無關乎她是什麼公主或普通婦人。
李樂煙伸手替她擦去臉上的淚,不太熟練地安慰道:“我這不是醒來了嗎。”
不擦不要緊,一擦,骨顏哭得更厲害了,她只覺得公主可憐,覺得兩個殿下可憐。
公主什麼都不知道,就那樣被蒙在鼓裡,連自己的兩個孩子已經被陛下草草埋進了皇陵中都不知道。
可她不能說,說了公主更難受。
李樂煙又問她:“陛下怎麼沒在?”
“陛下有朝政上的事必須要出宮一趟,他說會儘快回來陪您。”
李樂錫很少出宮,在自己還沒有醒來的時候,他又為了什麼要緊的事要出宮去呢?
李樂煙按下心頭無法忽視的凄苦和憤懣,又說道:“孩子呢,我想見見他們。”
“剛剛吃了奶娘的奶,已經睡下了。”
骨顏簡單說完一句就沒再說別的。
陛下走之前說了,能用這句攔下公主的可能性並不高,所以也不用多說,說了她反而會生疑。
果不其然,李樂煙心切,披上斗篷就往外走,孩子睡的寢宮應該離自己不算太遠,所以便讓骨顏帶自己去看。
一男一女躺在搖籃中,正安恬地睡著,每個人的胸前都戴著一枚碧綠的玉訣。
李樂煙坐在旁邊看了片刻,皺起了眉頭。
骨顏語氣有些小心地問道:“怎麼了公主?”
“兩個孩子長得不像我,也不像阿錫。”
骨顏立時後背發涼,表面上卻只是笑了笑說,“兩位剛出生沒幾天,看不出來長相的。”
李樂煙又兀自糾結了會兒,這才勉強接受了兩個小豆丁不如自己和阿錫好看的事實。
看過孩子,她也就放心了,身體恢復的還可以,吃了些東西,又看了好一會兒書才覺得累。
只是睡之前,她望了望門口,不知道阿錫什麼時候會回來。
腦子裡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隨後又被自己否認,她覺得自己宛如被拋棄的深閨怨婦,再也不是原來的李樂煙了。
興許春天本就是多雨的季節,所以這雨一直淅淅瀝瀝,到後半夜李樂錫回來還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他如同往常一樣從後背將人抱住,輕輕嘆了口氣。
“宮外有什麼要緊事,要忙到這麼晚?”
李樂錫一驚,貼身侍奉的人說公主已經睡著了,而且到了這個時辰,殿中只留了幾盞燈,光線微弱,他根本沒有看出她還醒著。
“是金吾衛駐紮在城南的那所營地的事,上奏摺說研製了什麼摧毀性的武器,叫朕過去看。軍事乃重中之重,朕想著趁你還沒醒來去看了,等你醒了就能一直陪著你了。”
李樂錫隨口說道,這些事情他都安排好了,並不難查證。
李樂煙轉過身來,她睡了沒一會兒就醒了,卻也不想動,只覺得腦子空白。
這會兒幽幽地看著李樂錫,也嘆了口氣。
李樂錫心裡一緊,“不要嘆氣。”
“阿錫,你瞧見兩個孩子了嗎,長得……”她想要委婉些,可最終還是說道:“不像我們,也不如我們好看。”
李樂錫只道:“才出生沒幾天,你忘記你常說我剛出生時,長得一點都不好看嗎?”
和骨顏同樣的說辭,李樂煙也只能無奈地接受了。
李樂錫勸她,“興許長長就好了。”
“對了皇姐,要給兩個孩子取什麼名字?”
陡然讓她取名字,李樂煙也想不出來,她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有些低落道:“明日我再想想吧。”
“皇姐。”
她的手被扣住,李樂錫突然欺身吻過來,他多日不曾親近過她,不免有些心猿意馬。
他甚至有些荒唐且悲哀地想,在她發現之前,若是能再懷上新的孩子,是否可以抵消那樣的悲痛。
並非是想要取代兩個可憐孩子的地位……
只是,太苦太痛了。
他不想讓她承受。
衣衫半退時,李樂錫背過身去,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李樂煙有些懵,“怎麼了?”
他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抬眼時,長長的睫毛已經被淚水打成了一簇簇的。
“皇姐的身體還沒恢復,朕竟然如此急色,該打。”
哎。
李樂煙更是無奈,低頭細細柔柔地親去他臉上的眼淚,呼吸交融時輕聲道:“那就再過些時日,不要打自己,陛下龍體尊貴,我自然擔待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