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他有氣無力的電話后,段瑤再也拉不下臉,趕過來照顧他。
李言崢身休底子好,很少生病,沒想到這次卻病得這麼嚴重。
段瑤摸了摸他滾燙的額頭,用帶來的電子休溫計量了一下,三十八度九。
“哥哥,我們去醫院看看好不好?”她滿臉擔憂。
“不用,我吃點葯就行。”李言崢指了指遠處的柜子,“第二個抽屜里有退燒藥,瑤瑤幫我拿一下吧。”
段瑤依言找出藥片,又去廚房燒開水。
大門處忽然傳來一聲響動。
她探出個腦袋,看見一個邋裡邋遢的中年男人面目不善地走進來。
男人看見她,愣了一下,問:“你是誰?”語氣也不大好。
段瑤猜到他的身份,禮貌打招呼:“叔叔好,我是李言崢的同學,他發燒了,我過來看望一下。”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幾眼,被酒色浸婬許久的眼睛涼絲絲的,像盯住獵物的蛇。
接著,他忽然笑了:“同學啊,你好你好,你家住在哪兒啊?”
段瑤報了自己所住小區的名字。
男人笑得越加油膩:“那很近嘛,你爸爸是做什麼的呀?”
沒想到那個混不吝的小王八蛋泡妞倒是有一套,這姑娘看衣著氣質,應該家裡挺有錢的。
一瞬間,男人腦子裡閃過許多個主意。
段瑤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聽見電熱水壺的開關“咔噠”一聲,水已經滾了,連忙倒了杯開水,對男人點點頭:“叔叔,我先去照顧李言崢吃藥了。”
剛走兩步,便被男人攔住。
“不急,你還沒回答叔叔的話呢。”嘴巴一張一合,露出被煙熏得發黃的牙齒,腥臭的口氣噴在段瑤臉上,帶著隔夜的酒味,“你這個手錶看著不錯,得不少錢吧?”
混跡在三教九流中的人,眼光最毒。
他死死盯住她腕間的名牌手錶,一看就知道,十有八九是真的。
段瑤哪裡見過這樣的人。
她尷尬地笑笑,雙手端著水杯,躲無可躲,只能應付道:“也沒多少錢,叔叔,你讓我先過去吧,李言崢該等著急了。”
“哦。”男人不置可否,卻沒有讓步,“一時半會兒病不死,哪有那麼嬌貴。”
他從兜里掏出一支煙,用打火機點燃,吞雲吐霧:“小姑娘,你是不知道,這混小子太能花錢了,都快把我的家底掏空了,他平時也沒少給你花錢吧?哼,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回家就知道跟他老子逞威風!”
話說出來,他自己先信了九分,完全不記得這都是他編造出來的謊言,越來越義憤填膺,嘴裡也不乾不淨地罵了起來。
段瑤越加尷尬。
她隱約聽李言崢提過和父親降到冰點的關係,所以對於面前男人的話,是不大信的。
可這是人家的家事,她無權置喙。
沉默了會兒,熱氣升騰,撲到手指上,燙得厲害。
男人終於停止了長篇大論的控訴,訕訕地笑了笑:“唉,小姑娘,雖然按理說家醜不可外揚,但叔叔也沒把你當外人,一不小心嘮叨了這麼多,你可別笑話。 ”
段瑤搖搖頭,眼觀鼻,鼻觀心,並不接話。
男人說到重點:“叔叔最近手頭挺緊的,飯都快吃不上了,姑娘你和我家混賬小子關係這麼好,能不能借給叔叔點兒,等我有了錢,立馬就還你!”
他賭咒發誓,說得熱鬧。
段瑤正不知所措時,卧室的房門打開了。
看見老男人,李言崢立刻冷了臉:“瑤瑤,過來!”
段瑤如蒙大赦,連忙小步跑過去。
將水杯接在手中,熱度滾燙,他的臉色更加難看,把杯子重重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我這裡沒什麼事,你先回家。”他不想把自己家不堪的一面,暴露給喜歡的女孩子看。
不想被她同情。
“臭小子,怎麼這麼沒規矩?”老男人不高興地直撮牙花子,“姑娘,別聽他的,留下來吃午飯,叔叔給你整幾個好菜吃吃!”
“不用你管。”李言崢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眼睛里漲滿怒氣和煩躁,攬著段瑤往外走。
身為父親的尊嚴被挑釁,男人猶如充滿鬥志的公吉,拍桌子大喊:“混賬兒子,我是你爹!我不管你誰管你?”
火氣竄到了腦門,李言崢猛然轉過頭,瞪著他道:“既然你非要這麼給臉不要臉,我今天就好好跟你說道說道,你說你是我爸,可你管過我嗎?我從小到大的學費和生活費,你給過一分錢沒有?我生病的時候,你照顧過我一次沒有?”
男人被他噎了一下,臉紅脖子粗:“那我也是你爹!別人家的小子,早早就去廠里打工養活家裡了,你呢?還好意思問我要錢?你爹我到現在都快五十了,還天天累死累活地給人家修車,我容易嗎我?”
李言崢冷笑一聲:“我還沒成年呢,你就打上讓我養你的主意了,我告訴你,做夢!”
說完,他拉著段瑤走出家門。
男人追在後面罵:“小王八羔子,早知道你這麼混賬,老子當年他媽的就應該把你涉到牆上……”
李言崢捂住了段瑤的耳朵。
跌跌撞撞地被他推著往前,段瑤突然很想哭。
這就是他唯一的家人嗎?這麼多年,他是怎麼過來的?又是怎麼勉強長成這麼一副正常的模樣的?
堅不可摧的強大背後,往往隱藏著柔軟脆弱的心。
段瑤突然找到了他所有霸道、偏執、病態、極端的病根所在。
拐過彎去,把男人不堪入耳的罵聲徹底甩在身後,李言崢忽然脫力,放下了雙手。
他蒙住自己的眼睛,不敢看她此刻的表情。
女孩子緊緊貼上來,帶著好聞的淺淡香氣:“哥哥別難過,瑤瑤抱抱。”
身形微滯,緊接著,他用力回抱住她,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休里去。
後背被他箍得有些痛,她卻乖巧地沒有出聲,小小的腦袋貼著他的心口,聽那裡一下又一下地跳動。
很久很久之後,帶著鼻音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沒事,早就習慣了。”
可段瑤知道,習慣,不代表不會痛。
她踮起腳親他帶著細密胡茬泛著青的下巴:“哥哥跟我回家,我來照顧你。”
回家。
他咀嚼著這個溫暖的辭彙,死心塌地跟著她走。
從此以後,有她的地方,就是他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