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小看這一兩銀子,窮人家一年一戶能有幾兩銀子的收成?全鎮的人都愁得大眼兒瞪小眼兒,不知到哪兒去籌這麼多銀子。
鎮東頭兒的蘇老漢兩口子沒兒沒女,本來就缺勞力少收成,連放高利貸的都不肯借給他,一尋思,這哪還有活路哇,蔫巴出溜的,老兩口兒便在自家大門口兒上了吊,算是用死來表達對苛捐雜稅的不滿。
蘇老漢的鄰居是個打鐵的鐵匠,叫宋大成,為人豪爽,嫉惡如仇,專一報打不平,流氓混混兒們都怕他,不敢在這附近搗亂。
他的公正也是鄰居們公認的,誰家有個大事小情,都來請他調解。
蘇老漢一上吊,街坊鄰里幫著給收殮了,由宋鐵匠主持著發喪。
這邊正出殯,保長來收“壽禮捐”,這小子平時欺壓鄉里慣了,見蘇老漢兩口子死了,不說兩句應景兒的話,反而罵道:“早不死,晚不死,老子要收捐了你死,真他娘的不會挑時候!” 宋大成正聽著大夥為蘇老漢兩口子的死而議論紛紛,心裡本來就壓著一股惡氣,聽了這話,那股子邪火兒騰地便冒上來了:“狗娘養的,你還算個人嗎?人都給逼死了,你他娘的還要怎樣?” “怎樣?”這保長以為自己是官府的人,人家不敢把他怎麼樣,越發橫了起來:“他死了,老子的稅找誰收去?” “你他娘的愛找誰收找誰收!人都死了,稅!稅!稅!稅你娘的個屄!” “宋鐵匠,你說話小心一點兒,告訴你,這捐稅是朝廷的大事,你敢說國家的稅是屄,小心你的腦袋!” “小心你的腦袋!”宋大成正在地上跪著給蘇老漢上香,一聽這話,“蹭”地便站起來,撲過去就要揍他,被旁邊的人給拉住了。
那保長一看這架式,嚇得差一點兒尿出來,趕緊掉頭便跑,一邊跑一邊說:“姓宋的,你小心著。
你們這些刁民都給我聽著,明天晚飯以前,都把壽禮捐給我送來,哪個不交,都把你們送官!” “小子,你就等著吧!老子一個子兒也不交!” 等那小子跑了,四周的鄰居們都過來勸宋大成:“老宋,你真不交哇?” “交個屁!你們誰有錢誰交,我沒錢,就是不交,看他能把老子咋著?” “老宋,別叫勁,這抗捐不交可是殺頭的罪過呀!” “怕什麼,砍了腦袋碗大個疤。
再說,這稅都是那些贓官自己加上去的,朝廷也未必知道,說不定還是馬猴子這小子自己泛的壞水兒呢。
就不交,看他怎麼樣?”馬猴子是保長的外號。
“老宋,我們看你,你要是不交,我們也不交。
” “說的對,法不責眾,咱們都不交,看他們能怎麼樣?” 大傢伙兒都不願意交這份壽禮捐,一有人領頭,其他人便都跟上來。
“好,咱們就聯絡大伙兒,全都不交,看他怎麼辦?” 一次悲壯的抗捐活動就這樣開始了。
由於全鎮的人都相互串連起來,所以第二天晚飯過了,所有鎮長、保長、里長都沒有等來一個交稅的。
縣上給鎮上的期限眼看就快到了,鎮長、保長們吃不住勁,合夥兒跑到縣裡去告狀。
縣令保成一聽大怒,命將帶頭抗稅的宋大成抓起來,打了八十大板,下在牢里。
宋大成本來氣性就大,又受了重責,不吃不喝,當晚就氣死在牢中。
宋大成老婆早就死了,家裡只剩下十九歲的女兒葆貞,還有徒弟張有財。
大成的屍體被有財和葆貞兩個從牢里領出來,停在家裡。
眾鄰居都來弔喪,一是為了盡鄰居的情誼,二也是為了觀望,因為他們既不願交稅,又不想象大成那樣死在牢里,其中也有幾個血性的年輕人,希望有人繼續領著他們幹下去。
(二) 葆貞從小死了娘,是爹爹一手給養大的,就象她爹一樣,性格剛強,愛憎分明。
同時,葆貞也是冰雪般聰明,她明白,如果大伙兒一害怕去把稅交了,父親就白死了,於是,她決定接過爹爹的旗幟,領著大夥抗稅到底。
爹爹活著的時候,有什麼事情都是同爹商量,可現在爹爹死了,就只好同師兄有財商量。
有財今年二十六歲,是十幾年前宋大成在雪地里撿來的,雖然有把子力氣,卻是出了奇的膽小怕事。
宋大成活著的時候,曾經想把有財招作養老女婿,可葆貞看不上他那個窩囊樣子,便推說自己年紀還小,不想成家,宋大成愛女心切,也不願逼她。
這事兒有財心裡也是有數的,心裡總是放不下這個小師妹,表面上不說什麼,暗中卻總是兩眼不離姑娘那細細的腰身和挺挺的胸脯兒。
論理,學藝有先後,有財應該叫葆貞師姐,但一個因為宋鐵匠有意招贅,二是葆貞自小生得美貌,宋鐵匠怕把她弄醜了,沒讓她學鐵匠活兒,所以就讓他們論年齒互稱兄妹。
此時,葆貞同有財商量,有財心裡害怕,嘴上卻不敢說,哼哼唧唧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把個葆貞氣得什麼似的:“你看看你,一個大男人家窩窩囊囊的,連句話都不會說,爹爹就這麼白死了?你作徒弟的,不出來替爹爹伸冤,誰出來替爹爹伸冤?算了,不用你,我自己去!” 人家女孩子都敢站出來,自己一個大男人,怎麼能熊包一個?被葆貞一頓搶白,有財的臉紅一陣兒,白一陣兒,最後只得同意。
於是,第二天,葆貞就讓有財去約了幾個年輕氣盛的人來家裡,商量著怎麼把抗稅的大事進行下去。
還沒說什麼,已經有其他幾個鄉鎮的人來到葆貞家,說大伙兒聽到這裡抗稅的消息,都不想再交這壽禮捐,想同這邊合夥兒抗稅。
這樣一來,一場本來只在本鎮進行的運動發展成了全縣的集體抗稅。
大夥本來想公推有財作首領,但一看他那副樣子,都覺著他不把牢,所以還是葆貞當仁不讓地作了首領,有財當了副手,各鄉鎮推舉了各自的聯絡人共二十幾個,於是,一場更大規模的抗捐運動開始了。
縣令保成一聽這消息,腦仁兒都快炸了,急忙派衙役們去抓宋葆貞。
接受了宋大成的教訓,鎮上的人們自發地組織起來,保護他們的領袖,衙役捕快還沒到鐵匠鋪,就被人們圍了起來,嚇得灰溜溜地跑了回去。
這壽禮捐是保成私自加的,萬一傳到上面,只怕烏紗難保,所以,他也不敢太過用強,可潑出去的水難以收回,何況還死了人,就這麼退回去等於自己認了理虧。
於是,雙方就這麼僵持著,一拖就是半個月。
百姓們雖然暫取得了勝利,但這壽禮捐一天不除,誰知道哪天又要來收,再說,人家是官府,以後有得是小鞋給你穿,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大伙兒一商量,乾脆,去總督衙門遞萬民折,求總督大人出面,把這項捐稅徹底免了,捎帶著把這縣官保成也給免了最好。
為了怕保成知道消息對葆貞等人不利,大家一共湊了百十號人,夜裡悄悄上路,省城離此不過百里,鄉下人腳力好,一宿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