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氣的全身發抖,捏緊拳頭說:“徐天岸。”
拔高的聲線讓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徐天岸轉頭看見她便連忙推開女人,那女的好似剛剛的舉止只是忘情般,攏攏頭髮吸吸鼻子,沒多時便恢復了神態。
她微揚著下巴,看向方圓。
鶴望江的燈光講究情調與朦朧,廊下那塊地方微紅的燈光越發曖昧,卻因為方圓和那女人的對視產生了微妙的劍拔弩張感。
方圓不是個有自信的人,最主要表現在越是緊張的場合她的注意力越難以集中,因為她畏懼面對。每當遇到具有挑戰性的場合,比如公務員考試進面,比如徐天岸他媽媽挑釁,她就會不斷逃避眼前的場景,開始發散思維,想這想那,不斷錯過表現自己的機會,事後再不斷懊悔。
其實她以前不是這樣,方圓家庭條件不錯,能考上最高學府說明她智力不低,初中時全市演講比賽還拿過獎,可是和徐天岸在一起后她就越來越難以看見自己的閃光點。
她可以接受徐天岸比她優秀,可是最怕別人拿徐天岸的前女友和她比。
比如眼前的王一一。
是的,這個前一刻還在抱著自己丈夫的女人,就是徐天岸的前女友之一,王一一。
省教育廳廳長的女兒,和徐天岸門當戶對,本人漂亮大氣,高中就是校花,履歷優秀,遠渡重洋完成學業以後,回國自己開了公司。
這讓方圓怎麼比?她那點小成績算什麼?這清湯寡水的相貌又怎麼能留住徐天岸?
王一一翹著嘴角看向方圓,晃動的鑽石耳飾閃爍著在方圓看來十分刺眼的光:“你還能來這?”
這輕蔑的語氣令人十分不適,好像在說方圓根本不配來這地界。徐天岸皺起眉:“王一一你說話注意點,方圓我老婆,她怎麼不能來?”
徐天岸走到方圓面前,低聲道:“沒別的事情,我回去和你說。”
方圓真的不想搞得那麼難看,可是她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端莊大氣,她狠勁甩開徐天岸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往另一處石子小路跑去。
“我不想看見你!”她頭也不回地跟徐天岸說。
徐天岸剛想追上去,王一一又跑過來拉住他,軟聲道:“天岸!我們好不容易才見一面,你就不能多陪陪我?”
徐天岸臉色很不好看:“王一一,我最後說一遍,我已經結婚了,不打算離婚也不打算出軌,你也少來找我,過好自己的日子。”
說罷就拉開王一一的手去追方圓了。
鶴望江不是普通的大眾場所,能進來的人向來不多,地方又大,這場鬧劇應該是沒人注意到的,可惜這個木質迴廊盡頭正對著一處包間的後窗,而一位軍官正拉開窗戶抽煙,於是和旁邊那位圍觀了全程。
肩扛二毛二的男人咬著煙:“這男的名字挺熟。”
一旁的周遊說:“徐省長的兒子,和我在同一個工作單位,現職副處。”
男人動作一頓,牙縫裡擠出嗤笑,他放下煙說:“老子不怎麼樣,兒子也不怎麼樣。”
周遊保持沉默,男人隨手摁熄了煙,道:“軍需處那個老三你知道吧,看著人模人樣,結了婚還不老實,在外面搞得好幾個女大學生都打了胎,他老婆居然也能忍。不過也是,他老婆都是靠他養,何況還是軍婚,離都離不了。”
軍需處油水多得很,等閑人待不長,周遊嘴角帶起淡淡的笑:“準備辦他了?”
四兒嘿嘿一笑,拍拍周遊的肩:“知我者,遊子也。你呢,打算怎麼治徐天岸?”他一直聽說周遊和他們部門的副處別苗頭,而按照四兒對周遊的了解,算計周遊約等於找死。
周遊的眉毛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這是他一個慣常的微表情動作,意即陷入了某種饒有興緻的思量中:眼前這一幕讓他想起白天去徐天岸妻子辦公室時見到的場景。
“不需要我怎麼做,只需要看他妻子和朋友怎麼做。”
“啥意思?”四兒問。
周遊笑笑,他這個外部敵人當然會引起徐天岸的警惕,可如果打擊來自他的枕邊人和最好的朋友呢?
黨內幹部作風問題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因為婚內出軌或者亂搞男女關係必然伴隨著一定程度上的政治錯誤,而色向來與權和錢掛鉤。
徐天岸是副處級幹部,還是在發改委這種強權部門,多少人盯著他的位置,徐天岸平時壓力就大,過年連土特產都不收,真要是出軌了,應該更低調才對,怎麼可能還在這裡摟摟抱抱?
方圓在繞過假山的時候就冷靜了下來,明白剛剛那一出大概是誤會,她已經習慣了自己在那種場合的表現不佳,思維依舊在發散。
從王一一回想到了自己的高中,又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最終想起了自己的啟蒙書籍。
方圓小時候父母都忙,她一個人待在家找書看,於是翻開了書名很像兒童讀物的《月亮與六便士》。
毛姆是個很矛盾的人,有時寫女人沉迷愛情,有時寫女人對男人不屑一顧,但是方圓卻無法忘記他書中的話:
【作為墜入情網的人來說,男人同女人的區別在於:女人能夠整天整夜地談戀愛,而男人卻只能有時有晌兒地幹這種事。
……
這是人性的弱點,有時候我需要一個女性。但是一旦我的情慾得到滿足,我就準備做別的事了。我無法剋制自己的慾望,我恨它,它囚禁著我的精神。實際上,愛情只是生活中無足輕重的一部分,我只懂得情慾,愛情只是一種疾病,女人是我享樂的工具,我對提出什麼事業的助手,生活的伴侶這些要求非常討厭。】
方圓的爸爸愛書,家裡的書大多是他買的,偏好上也符合男性的口味,方圓讀過紅與黑,讀過駱駝祥子,卻長到高中都沒讀過張愛玲。
“張愛玲是近代文學中拔地而起雲蒸霞蔚的高山,有著上海小女人的精緻,文筆與情愛都是很好的。但是你還小,就不能接觸這些,會影響你的愛情觀,風花雪月的東西看多了對你也不好,因為沒有哪個男人會拿愛情當人生,你只會陷入自己的空想。”爸爸當時這樣說道。
但是當方圓成年後,爸爸就送了她張愛玲作品全集。
“張愛玲文學里現實的那一部分很刺骨也很精彩,筆下的女子讓我流過淚。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最愛張愛玲。”
可是方圓還是更喜歡《月亮與六便士》。
方圓走著走著,莫名就流了滿臉的淚。
如果不聽爸爸的就好了,她想,我就應該看些情情愛愛,這樣還能對男人心存幻想,即使被徐天岸傷害到也無所謂,因為我感受過幸福,而不像現在這樣,經歷的每件事都是過去洞見過的未來。
馬上就要經過其他包間,她抬手擦眼淚,門樑上掛著的紅燈籠和剛剛王一一站著的地方光線一樣,方圓抬眼盯著那片燈光,想起了一段白爛話。
【城市到處都在建築施工,湧進的農民工就很多,大老爺們需要解決需求,於是產生了相關業務,城鄉結合部那些爛尾樓里都住著婦女,年齡不等,每天接客,每次十幾塊,尤其到了晚上,整棟爛尾樓都是紅光——為什麼是紅光?因為婦女們會給燈泡裹上紅色塑料袋,這樣照下的光會顯得她們肌膚年輕。你看那些高級會所也愛用紅色燈光營造效果,本質上來講,二者沒有區別。】
方圓噗嗤一笑。
最近的包間門忽然打開,方圓收回看著燈光的目光,正好和走出來的人對視上。
巧了不是,方圓上一秒還在想著白爛話,下一秒說這段白爛話的人就站在了她面前。
幾年不見的謝學姐看著她,思索了片刻,準確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方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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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