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鯨魚(NPH) - 040打傘

雖然還沒有親眼見到,但曾博馳已經想象出發生什麼事了。
罵了一聲操,他拔腿飛快地跑向拐角。
不遠處,一女的癱坐在地上渾身發抖,在她面前十來米處的地面,躺著一個人。
說那是人,也只是因為四肢跟軀幹還算完整。
但就像剪斷了所有關節線的木偶,沒了脊椎的肉身無聲趴伏在地上,手腳弔詭地彎折著。
骨頭從皮肉里刺出,左腳不見了,露著白森森的腿骨。
而屍體的腦袋已經炸開了花,腦漿淌了一地,血漿肉沫飛濺得老遠。
曾博馳走前幾步,看著鞋尖前一小塊模糊不清的肉團,手裡的電話已經撥到110。
鮮血的味道猛烈地湧進鼻腔里,他咬著槽牙左右看了一圈。
在街道旁的鐵欄杆上,找到了這具屍體遺失的腳丫,旁邊地面還掉落一隻沾血的人字拖。
曾博馳脖子夾著手機,他掏出警察證件,示意因聽到尖叫聲聚集過來的路人們不要再靠近。
他抬頭,高樓帶來的壓迫感令他有一瞬間輕微暈眩,樓上不少住戶開始從窗戶探出頭往下張望,乾嘔聲和議論聲此起彼伏。
離屍體最近的那女子,一回過神就開始嘔吐,空氣里又加入了臭酸的味道。
曾博馳皺皺鼻子,低下頭,視線落到爛了大半個腦袋、已經面目全非的屍體上。
為了避免破壞現場,曾博馳沒有走得很靠近。
死者男性,身穿藏藍上衣、淺色……
等等……
這套服裝他今天見過……
曾博馳睜大眼睛,瞳孔猛縮,眸子里快速積聚起不可置信的情緒。
這……這是……
這是梁偉全?!!
接警員正登記著事發地址,記了一半,電話那邊沒了聲音,他喚了兩聲。
時間凝滯了,曾博馳覺得眼前的暈眩似乎加重了。
看著破爛不堪、沾滿血漿的半邊臉,辨認清楚死者樣貌后,他竟湧起了久違的嘔吐感。
因為刑警這工作,他自己和同事身上不時總會掛上大大小小傷口,但同儕死在自己面前這種事,他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畢竟他們在和平富裕的省會城市當差,不像邊警那樣需要時時刻刻用命去博,許多人是能平平安安干到退休的。
曾博馳用力抓扯著衣領,攥成拳頭的指節狠狠壓在胸上,將涌至喉嚨的酸苦硬生生壓下去。
他將地址給接警員講清楚,艱澀困難地補了一句:“死者是……市局刑偵叄隊的梁偉全。”
春月沒有再往窗外看過一眼,她吹著口哨拾起梁偉全落在地上的另一隻拖鞋,翻過來看看鞋底,拿著在窗框上用力颳了一下,最後壓在椅面上。
許是因為她的那一句回復,王敏開始打電話進來了。
手機在窄几上震動得瘋狂,密密麻麻的顫動,將金屬煙灰缸里的煙灰震塌了。
春月沒搭理,她捧起沙發上的西瓜離開了梁偉全的家。
她沒坐電梯,推開防火門走上兩層樓。
樓道里擺放的垃圾桶旁邊有一個黑色尼龍雙肩包,是她提前放在這的。
她從裡面拿出一件寬鬆格紋襯衫,直接套在包臀黑裙外,過長的下擺在腰間打個結,扣子扣上后遮住胸口的深長溝壑。
取下腳套手套假髮塞進書包,只留口罩,再戴上黑框眼鏡,把早就編起藏在假髮里的兩根麻花辮整理好,就簡單換裝完畢。
背起裝著西瓜沉甸甸的背包,她走出防火門。
坐電梯到一樓,大堂前台的桌面上有報紙攤開,收音機里的粵曲還在唱著,茶杯上白煙裊裊。
只是兩個保安都不見蹤影,應該是跑去外頭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監視器上的畫面極快地閃了一下,春月便知道竇任也完成工作了。
她走出大廈,往右看,街道拐角處圍了兩叄排人,烏泱泱的,不少膽兒大的正舉著手機拍照。
“「黑鏡」上開始有人上傳視頻了。”竇任背對電梯角落裡的攝像頭,調整著臉上的口罩:“你要拍照的話也別靠太近,別等會讓人給拍進去了。”
在如今的社會裡,一樁跳樓自殺的案件,不過是幾十個很快會被勒令刪除的視頻、十幾個小時的微博熱搜、兩叄日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湖水本身起了浪,又黑又深,一塊小石頭砸不出水花,連盪出的漣漪都會好快消失。
春月悄聲擠進人群中,避開有可能會對著她的鏡頭,聽路人已經開始胡亂猜測這人自殺的原因。
她慢慢地挪移到第一排路人後方,從空隙之間,瞧見叉腰正打著電話的曾博馳。
摸出諾基亞手機,她對著遠處的屍體隨意拍了兩張。
老相機的攝像頭比不上智能手機,相片噪點極多,勉強只見地上成灘的血跡。
退出人群后,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往斑馬線走,等紅燈的時候,將相片發給歐晏落復命。
過馬路,上了熊霽山的車,離開現場。
一氣呵成。
車子走過一個路口,前擋風玻璃上啪啪聲掉落豆大的雨滴,詭紅的夜空不見閃電,深處翻滾起沉悶的雷聲。
“哇,我今天也是好彩的春兒!”春月接過熊霽山的礦泉水,喝了幾口潤喉。
“天氣播報這次倒是挺準的。”熊霽山鮮有地主動搭腔。
“對啊。”春月眼睛突然一亮:“老熊,轉回去現場看一看。”
熊霽山知道她想看什麼,也不多話,方向盤一打變了車道,準備掉頭。
干這行,除了過硬的實力和不要命的狠勁,運氣也很重要。
法醫這時還沒到場,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就能將現場許多證據沖走。
可這對曾博馳而言就是噩耗。
雨勢增猛得極快,很快從淅瀝小雨,演變成傾盆大雨。
曾博馳顧不上鞋子會踩到鮮血,跑到屍體旁,一邊對大廈保安大喊“快去拿雨傘”,一邊將自己身上T恤脫下。
衣服從下擺被大力撕開,曾博馳兩臂伸直,撐開破衣擋在梁偉全屍體上,儘力保護現場。
亦或許是,曾博馳想讓他的屍首保存得多一些。
圍觀路人有一些沒帶雨傘,便手遮著頭,趕緊跑到大廈底層商鋪的雨篷下避雨,一些有帶的則撐開了雨傘站在原地,手裡的手機繼續無聲冷漠地記錄著,這一段能讓他們在朋友圈或視頻平台上刷一番流量的視頻。
綻開的雨傘黃的紅的,從天上看,像野蠻生長在暗河裡的一朵朵薔薇。
但沒人去給曾博馳打傘。
沒人願意用自己的雨傘,去遮這樣令人作嘔的污穢肉泥。
太晦氣了。
經過的車輛緩慢行駛,司機和乘客對步道上聚集的人群感到好奇,轉彎車道一下子堵起車龍,喇叭聲頻繁四起。
熊霽山的車子行駛在另一邊相反方向的車道上,跟著車隊在紅燈前停下。
車窗玻璃上,一顆顆水珠向下洇落。
匯聚,分散,大水珠一口接一口,吞噬著細小水珠。
隔著旁邊擁堵的車道,春月隱約能看見那高大的身影佇立在雨幕中。
他上身赤裸,強壯的雙臂竭盡所能地展開,撐開手中的布條。
像一座高高挺立在迷霧中的燈塔。
春月抬起手,指尖在玻璃上輕划,勾著曾博馳的身影畫。
若有所思一會,她淡聲對著空氣問:“你能抓住我嗎?曾sir。”
————作者的廢話————
這段時間叄次元比較忙+微博不定時緣更《如若我》
沒什麼特殊原因就都是日更一章
存稿箱也逐漸空下來了哭唧唧
如果有更《如若我》的那天,就當我二更了吧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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