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鏡子里的自己,熊霽山多少還是有些不習慣。
他臉上從左眼角到下頜的那條“蜈蚣”已經沒了。
伴了那麼多年的疤痕如今只剩下淡淡痕迹,看上去祛疤的部位和黝黑膚色有些差別,不過摸上去手感已經是平整的了。
春月很喜歡摸他去了疤的地方,說好像嬰兒的皮膚。
左眼的問題熊霽山也去處理了。
是竇任一律師朋友介紹的眼科專家,在港城,熊霽山前後過去做了兩次手術,雖然視力無法恢復如以前,但也足夠日常使用了,就是夜視時比較模糊,得多依賴右眼。
胸前那道割肉紋身還在,春月沒要求他把這一道紋身也熨了,不過他自己熨臉的時候問過醫生,對方說這個程度的疤痕要完全去除太困難了。
而背脊一大片被火樹燒出來的疤痕,他沒打算去掉。
他有別的打算。Уáоɡūоsℎū.ⅭоⓂ()
房間門被叩叩敲了兩聲,竇任在門外問:“喂老熊,你換好衣服了嗎?”
熊霽山邊取了白色襯衫套上,邊應著他:“差不多了。”
今天有重要事,得穿得比較正式。
黑色西裝外套和褲子都熨得筆挺,但領帶他打來打去都弄不好,確實不擅長。
他索性拎著領帶直接走出房間,同樣穿著正式的竇任和烏韞已經在走廊上候著。
好笑的是,這兩人也和他一樣,手裡捻著條領帶。
叄人活了這麼些年都沒怎麼正式穿過西裝,更別說打呔了。
竇任睇了他一眼,明知故問:“你也不會?”
熊霽山:“嗯。”
“其實有視頻教的……”烏韞低聲咕噥。
“那你怎麼不跟著學?順便可以教我們。”竇任調侃道。
烏韞不搭理他了,邁腿走到走廊尾端的房間門口,敲了敲:“姐姐,我們都準備好啦。”
房間內沒人應,但很快房門被拉開,春月從內走出。
叄個男人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在她身上的黑色連衣裙好似一朵倒扣的黑暗曼陀羅,走動時裙擺如花瓣在風中輕晃,襯得她一雙筆直雙腿白皙泛光。
春月蹬了蹬腳上的黑短靴,掃了叄個男人一眼,問:“你們都拿著領帶是要幹嘛?”
烏韞搶了個第一,趕緊把手裡的領帶遞過去:“姐姐,我不會打呔,你幫幫我嘛。”
春月倒沒拒絕,接過領帶,“低頭。”
這事烏韞天天干,像只被馴服多年的狗崽乖乖低下頭,等春月給他繫上領帶。
春月十分熟練,手指一翻一拉一調,已經打了個很漂亮的結。
竇任也走過來,遞給她領帶:“我呢?”
白了他一眼,春月也接過他的領帶。
還沒等她開口,竇任已經低下頭,幻想著眼前是他的小新娘給他系領帶。
以前他們去吃一些有dress code的餐廳,也是春月替她打呔。
晚上回酒店,領帶還能做很多很多事。
綁在手腕上,蒙在眼睛上,或者像狗圈一樣箍在他的脖子上,春月扯一扯,他就乖順地跪在她身下給她舔。
最後輪到熊霽山。
高大的男人彎下寬厚背脊,一動不動,和前面兩隻小狗沒差。
春月認真給他系好,再幫他把領子整理好,輕聲問:“你之前沒穿過西裝?”
“沒有,在那種地方,沒機會。”熊霽山聲音依然沙啞。
“哦,好啦。”春月最後還幫他把西裝外套扣上。
四人從狹小的旅館樓梯踱步而下。
樣貌各有特色的男人個個腰窄肩闊,被他們護在中間的黑髮女子臉蛋嬌俏,黑眸朱唇,無論男女都是一身黑,壓迫感極強,氣勢十足,把小旅館的老闆看呆了眼。
這偏僻山區的小鄉鎮里哪曾見過這樣的陣仗?
天有點陰,車前玻璃時不時會灑上銀粉般的細雨。
還是熊霽山開車,這段路他跑了幾次了,無需導航都能找到方向。
上了車的春月安靜看著窗外往後倒退的山景,後座的兩個年輕小伙一開始還吵吵嚷嚷,但越來越近目的地,兩人也安靜了下來。
今天是金先生的葬禮。
車子開到金家的殯儀館時,門口空地上已經停了許多輛黑色轎車。
金先生的手下們身穿白衣戴黑紗,平日他們都已經干慣了這種活,來客車輛在他們有條不紊的指揮下一一停放整齊。
春月眼尖,隔著幾輛車就看見了一輛眼熟的黑色奧迪。
熊霽山也看見了,沉聲道:“他今天也來了。”
“嗯,真沒想到啊。”春月撐在臉畔的手指敲了敲頰骨。
一行四人下車后往主館走,有人替他們胸口別上了純白絹花。
平常人家收的是紙幣帛金,來到金先生這兒,收的全是金條金塊金擺件,金燦燦的塞得保險柜滿滿當當,幾名下人把塞滿的保險柜闔上,拉去別的地方藏起來,另外幾人會立刻拉個空的保險柜過來替上。
春月給了叄塊金條,而烏韞今日代他老豆出席,光是他一人就拎了一小箱金子,沉甸甸的,手指都被勒出了紅痕。
靈堂的布置很簡單,輓聯高懸,哀樂低鳴,正中央的黑白相片是小老頭子身穿唐裝、一臉笑嘻嘻的樣子,整體氣氛倒沒那麼凝重。
靈堂內坐了個半滿,來客有一半是黑鯨的人,另一半是其他獨立殺手,有些春月能認得臉,有些不能。
殺手與殺手之間難免偶爾會起衝突,但今日來這的人就算有什麼血海深仇或利益衝突,都必須要先放一放。
逝者為大。
春月沒見到林亞婆的身影。
能理解,畢竟最後還是林亞婆用藥送走了受盡疼痛折磨的金先生。
收到訃告后的第二天春月去了林亞婆家,小老太婆面容有些憔悴,但精神還行,坐在搖椅上搖搖晃晃,眼睛定定望著一個地方,好似那裡站著誰在同她說話。
老頭走的時候在笑,說總算能睡個好覺了,林亞婆說。
“有客到——”
在一道道打量的目光中,春月朝前方的玻璃棺材走去。
賓客分坐兩邊,右邊第一排只坐了一人,是她很熟悉的背影。
好笑的是男人身後的第二排無人敢坐,像是怕一坐下就要被閻羅取了性命。
阿九沒在位子上坐,和其他護衛一同站在旁邊的過道上,見到了春月,他又是眨眼睛又是抿緊唇,一副很想打招呼但場合不允許的模樣。
春月走到最前方,眼珠滑過去,睨了有小半年沒見到人的歐晏落,鼻子輕輕哼了一聲,收回視線,看回牆上的小老頭,彎腰叄鞠躬。
身後的竇任和烏韞膽子現在可肥了,也學著春月不屑地哼了一聲,再彎腰叄鞠躬。
好嘛,連堂堂歐生也要耍“偶遇”這種手段了。
鞠完躬,春月走向旁邊的家屬,一身孝服的金寅已經迫不及待地大步邁向前,哭喪著喚她,“月月……月月……”
金亥陰著臉,但沒有像金寅一樣哭得涕泗流漣,她舉起手按住金寅的後腦勺,提醒道:“阿寅,家屬謝禮。”
“哦、哦……”金寅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臉,朝春月深深一鞠躬。
金寅帶著白色孝帽,春月沒法像平時那樣拍拍他的腦袋,便換成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寅乖。”
沒料金寅驀地握住了她的手,一把把她抱在胸前,無比結實的雙臂擁著她,哽咽道:“月月,我沒有爹了……乾爹走了……乾爹不要我了……”
最先皺眉的是熊霽山,他之前就已經覺得這小子對春月有不一樣的感情。
看著傻,但可不知是真傻,還是假傻。
春月沒推開他,手在他背上輕拍,“但阿寅還有亥姐姐啊,還有殯儀館其他叔叔阿姨,大家都喜歡阿寅的對嗎?”
“那你呢?月月喜歡阿寅嗎?”
年輕男子的聲音含糊,但表達的意思卻是有史以來最清晰的一次。
春月忍不住咯咯笑,沒回答他,還是一下下拍著他微顫的背脊。
金亥看不下去了,本就陰惻惻的臉更陰沉了,叫了個手下把金寅帶去洗把臉再過來。
春月收了笑,再看向“陰陽臉”的金亥,重新鞠躬:“節哀順變。”
金亥回了個鞠躬:“謝謝,您有心了。”
身後又響起一聲“有客到”,春月朝金亥點了點頭,轉身走向賓客區。
歐晏落坐姿依然優雅,就是本來十指交錯搭在腿上的雙手鬆開了。
左手食指在旁邊的黑凳上敲了兩下。
“姐姐,後面有位置……”
烏韞話音未落,就見本來站在兩側的黑衣護衛齊刷刷往後走,一人一個坑,把空位全佔住了。
就只剩歐晏落坐的那一排和他身後的第二排。
烏韞:“……”
竇任和熊霽山則是直接瞪向阿九。
阿九視線亂飄,就是不同他們對視。
春月舌尖輕彈,“嘖”了一聲:“你們坐第二排。”
自己走到歐晏落旁邊的位置坐下。
叄個男人沒轍,只好在空出來的第二排落座。
阿九這時才對護衛們做了個手勢,霸了座位的黑衣人很快起身,回到牆邊的位置站著。
“你這樣做就不怕太高調了?”春月雙手抱在胸前。
“你害怕?”歐晏落反問。
春月輕飄飄“呵”一聲。
歐晏落微微側頭,微眯的眼角角度犀利無比,彷彿是能刺穿人胸膛的冰錐。
視線從後排叄個男人的喉嚨處一掃而過,一團悶氣也在胸口內翻滾。
“他們條呔,都是你打的?”歐晏落突然問,聲音很低。
話題跳躍得太快,春月差點沒跟上,眼珠子骨碌了一圈后才慢悠悠地應他:“對啊,是你以前教我的方法。”
“哼……”
歐晏落抬指勾進領結中鬆了松,用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音量說道:“看來是白教了,打得不怎麼樣。”
要重新溫下書才能行。
————作者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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