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看到門外的春月時難免一陣恍惚。
他朝她走了兩步,突然喉頭泛酸,想說的話都吞進了肚子里。
這時耳機里有人說話:“手術室已經準備好了!”
歐生的事目前擺在首位。
經過doctor的搶救,歐晏落的心臟恢復了跳動,不過由於叄顆子彈只有一顆打穿了身體,兩顆還留在他體內,需要立刻進行手術取齣子彈。
接下來的手術才是關鍵,他們要和時間賽跑。
阿九很快走到書架旁,挪動書本打開暗室。
暗室的十字拷問架背後有扇小門,打開后是連接著隔壁民居的密道,可供歐晏落在緊急情況下撤離使用。
隔壁民居的一樓和大喜一樣是賣婚禮用品的,二樓的“倉庫”內則是監控室,滿牆監控屏幕24小時監視著大喜周邊的動靜。
而叄樓有一間醫療室,面積算不上太大,不過設施齊全,還儲存有匹配血型的血包,足夠應對多種突髮狀況。
春月當過多年護衛,自然熟知當歐晏落遇上各種意外時的應對方案,但這麼多年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狼狽的歐晏落。
他臉色蒼白,嘴唇也是,為了檢查傷口和傷勢,總是熨得一絲不苟的襯衫被剪開脫下,赤裸著胸膛,腰腹以下沾滿刺眼的鮮血。
春月見慣了鮮血,許許多多人的鮮血,還有自己的。
但她極少見過歐晏落的。⒭οùωèńńρ.мè(rouwennp.me)
原來他也會受傷,流出來的血也是熱的溫的。
原來他也會命懸一線。
擔架床很快推了過來,doctor們小心翼翼把老闆抬到床上,正準備往密道推時,歐晏落陡然睜開眼,往大門方向看過去。
“停、停一下!”阿九喊停了推車的doctor。
到底在歐晏落身邊呆了小半年,只是一個眼神阿九就知道他想說什麼。
良伯也知道。
就算之前無法確定,但經過今夜,他已經能肯定春月在歐晏落心裡的位置只高不低。
他瞪著那幾個停在原地的doctor,咬牙切齒道:“不許停!阿九,歐生有什麼叄長兩短,你同我都擔不起。”
一個是老闆之前的心腹,一個是老闆近期的心腹,兩人都有一定的話事權,doctor面面相覷,進退兩難。
歐晏落說不出話,體內有什麼器官被打穿了洞,沒做急救之前他連呼吸都困難,現在他只能抬了抬拳頭,做了個不太標準的「停下」手勢。
他的視線極其模糊,像塊怎麼擦都擦不幹凈的玻璃窗,霧蒙蒙的,卻還是看到了那個人。
白霧緩慢地覆上了氧氣面罩,又緩慢地散去。
春月的眼珠好像也是這樣,潮熱的霧氣漫起,消散,漫起,消散。
她沒往前踏過一步,但屋裡的人好像都有某種默契,紛紛後退一步站到旁邊,讓出了一條通道使他們可以對望。
她想,霧氣不能再多了。
再多一點點,眼眶就要承不住這些重量了。
她抬起手背快速抹去多餘的水汽,對他做了個無聲的口型:「歐晏落,我不允許。」
我不允許你就這麼死掉。
我不允許你死在別的女人手下。
可歐晏落看不清她的臉,更看不清她做的口型。
眼皮闔起,再睜開時,歐晏落已經做出決定。
他移開視線,飛快略過良伯,看向阿九。
阿九微怔,不顧良伯投來的犀利目光,快步走到擔架床邊,俯身湊近氧氣面罩:“歐生,你有什麼要交代?”
歐晏落嘴皮一開一合,阿九愣住了,黑眸圓睜:“真、真的嗎?”
歐晏落沒回他,閉上眼,搭在床邊的手臂也無力垂下,像老座鐘停下的鐘擺。
doctor見狀,不再耽誤時間,趕緊推著擔架床往密道去。
良伯黑著臉走到阿九面前:“歐生交代什麼了?”
阿九蹙眉,思索了幾秒,很快低頭在良伯耳邊說了幾句話。
這下輪到良伯震驚:“你確定沒聽錯?”
阿九搖頭:“沒聽錯,麻煩您照辦吧。”
只是這麼一瞬間,良伯好像老了好多歲,背脊像被石頭壓彎的樹枝,直不起來了。
“好,我知了。”他啞聲道了一句,轉身欲往外走,離開前對阿九說:“歐生手術這邊你看著吧。”
阿九點頭答應:“放心吧,歐生會大步檻過的。”
走出大門,良伯和春月互視一眼。
春月沉默,等著老頭兒先開口,但良伯終是什麼都沒說,搖了搖頭,離開了叄樓。
歐晏落被送進醫療室,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阿九始終是經驗尚淺,第一次遇上這樣的緊急情況,平日時常練習的流程一時忘了要怎麼繼續往下走。
他一會看看還躺在地上的鵼,一會看看等他安排工作的其他人,嗯唔了好幾聲都沒能組織好語言,冷汗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冒了出來,很快就打濕了他的背脊和額角。
如果說良伯要被問責,他更應該被追究責任。
是他沒有守好最後這道關卡,才讓歐生遇上了這種危險。
如今他怎麼還有資格在這裡替歐生髮號施令?
啪!
突然一記耳光甩到他臉上,臉頰麻了幾秒,接著是蔓延開來的刺疼。
阿九愣愣地看著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他身前的春月,嘴巴張得老大,連眼睛都忘了眨。
“醒醒,現在沒有時間讓你在這發獃。”
春月掃視了一圈,扯住阿九的襯衫前襟,倏地把他拉彎了背,用氣音在他耳邊說:“重新安排好今明兩天的護衛,從你信得過的人裡面挑;這裡人太多了,清場,找人來驗屍,她服了什麼毒,用的什麼槍和子彈,這些都要搞清楚;她的過去我來查,你只要看好歐晏落就行了……”
阿九本來麻的只是臉頰,但現在耳朵、後腦勺、脖子全麻了。
濕暖的氣息灑在他耳畔,像擋都擋不住的春潮直直鑽進他耳內,在乾涸的星球上種上一朵兩朵玫瑰花。
剎那間他羞愧到極點。
歐生現在還在搶救中生死未卜,他居然還能歪了心思?!
沒等春月說完,他抬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把那些濕熱春潮全部拍散!
說了一半的春月讓他的舉動嚇了一跳。
但這時再看少年的眼神,已經不像剛才那樣猶豫不決了。
撥去濃霧,眼仁兒清澈見底。
她問:“該怎麼做你記起來了?”
阿九點頭:“記得了。”
“幾顆子彈而已,死不了的,別自己嚇自己。”
少年一半臉被打得通紅,但眼神堅定:“知道了。”
春月這時才檢查起鵼的屍體。
這感覺著實有一絲絲詭異,她有一瞬都覺得提前看到了自己死去時的模樣。
像條死在紅珊瑚堆里的黑鯨魚,一動不動,等著化為森森白骨的那一天。
這女孩也不知道中了誰的蠱,把臉改得和她幾乎一模一樣。
連衣服都穿得相似,一樣的黑色毛衣,一樣的短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