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鯨魚(NPH) - 156慢走不送

儘管以他的距離聽不清床上女人在說什麼,但doctor還是瑟縮在牆角,捂住耳朵閉上眼,把頭埋在膝蓋里,不敢去看眼前那一幕。
老闆被這麼當眾下面子,在場的人恐怕都難逃一劫。
黑鯨大boss被女人賞巴掌,這事要傳出去能好聽嗎?
豆大汗水從竇任額頭滑落,進了眼也不敢去揉,不,應該說無法動彈,彷彿有股無形的壓力把他整個人緊緊裹住。
像只被塑料膜真空包住的麻雀,漸漸的連如何呼吸都要忘記。
他到底在妄想什麼,覺得能從這人手上將春月完好無缺地帶走?
熊霽山也流汗,身體對危險產生了本能的恐懼。
但他依然死死盯著床上的男人,如果歐晏落想對春月下手,他無論如何都要幫春月擋下。
可其實歐晏落並沒有他們想的那麼憤怒。
奇怪,為什麼他沒有覺得憤怒?
反而有什麼在他胸腔里裂開,他能聽見石縫分裂碎開,有噼里啪啦的痛苦呻吟。
恐懼,淚水,懦弱,共情,喜歡,憐憫,慈悲,善良,這些都是無用的情緒。
最無用的還是愛。
春月說錯,他不是無心,他只是心中無愛。
歐晏落本以為父親也是如此。
父親沒有愛奶媽,奶媽於他而言不過和其他女人一樣,都是玩物罷了,所以他放任母親殺了奶媽。
可他也沒有愛過母親,夫妻倆在人前伉儷情深,人後爭吵不休,兩人枕頭下時刻放著匕首和手槍。
歐晏落有一次問母親,兩人整天刀槍相向的難道不厭嗎,母親說這是他們之間習慣了很久的相處模式。
可母親最終是死在了這樣的相處模式中。
那一晚他聽到槍聲後起身,走到書房時母親已經沒了氣,地毯上的血跡慢慢擴大,是散著血腥香氣的黑色大麗花。
父親其實也受了傷,尖刃刺破他胸膛,坐在大班椅上,望著窗外的月亮出神。
後來父親在盛大奢華的再婚婚禮上對那年輕貌美的女子表達愛意時,歐晏落已經預料到了父親的結局。
某個深夜裡,經過消音的槍聲再一次響起,歐晏落這次沒有起身,他只是翻了身,闔上眼皮。
這是父親犯蠢,是他咎由自取。
一旦愛上了一個人,就等同於把自己的心臟性命主動交到對方手上。
他不會允許自己也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
春月此時依然被他籠罩在影子里,可歐晏落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影子越來越淡,快要關不住她了。
月亮要從烏雲中冒出尖,鳥兒要衝破鐵籠。
歐晏落眸中宛如淬著幽冥鬼火,陰冷冰寒,卻能將皮肉毛髮全燒成灰,他嘴角的笑容依然自負且猖狂:“……春兒,你是不是覺得我真拿你沒辦法?”
春月呵笑一聲,緩緩闔上眼皮,一副要殺要剮都無所謂的模樣。
“我累了,想睡覺,老熊,送客吧。”
歐晏落狂笑一聲,翻身下床,動作乾淨利落。
他解開襯衫最上方扣子,不再看床上的人兒,對露台方向開口:“阿九。”
阿九聞聲才從落地窗帘探頭出來,聲音試探:“老闆?”
“走了。”
“哦。”阿九撓撓頭,不知老闆是要從大門走呢,還是沿原路下去?
熊霽山已經先去拉開了房門:“歐生,我送你。”
doctor也急忙起身:“歐、歐生,那針還打嗎?”
歐晏落沒有理他,徑直走出房間。
阿九本跟著他,突然停下腳步,長腿兩步就跨到床邊。
竇任一驚,剛才讓面前高個少年踢掉手槍的陰影還在,但還是下意識地擋在春月前面,眼裡有警惕:“你要幹嘛?”
剛畢業的少年人長得濃眉大眼,沒在對抗狀態時顯得格外青澀,他雙手在胸前接連擺了幾下:“別誤會,我就想跟前輩說聲再見,還有,剛才我是職責所在,希望dot先生別放在心上。”
竇任擰緊的眉心稍松:“你知道我?”
“你名氣那麼大,很難不知道。”阿九笑了笑,低聲對背著他睡的春月說:“前輩,你好好休息,我們走了。”
春月嘟噥了聲:“慢走不送。”
阿九撓撓頭,把竇任的手槍放在床頭柜上,跟兩人道別後走出房間。
doctor從地上爬起身,沒多思索,拎著包跟著阿九走了。
人都走了之後,鬧騰了一會的房間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這還是竇任第一次面對除了春月以外的職業殺手,其中一位還是那傳說中的人物,面對面帶來的壓迫感實在太強,等他調整好呼吸,才發現衣服後背早已濕透。
他想了想,還是走過去把落地窗鎖上,房門也關上。
地上還有一把被拆得零碎的槍,子彈硌腳,竇任嘶了聲,彎腰把手槍殘肢和子彈一塊塊拾起,一股腦都丟進床頭櫃抽屜里。
這才腿軟,噗通一下坐到地上,背倚著床頭櫃,雙臂無力垂下。
冷靜了半分鐘,竇任轉過頭,竟見春月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哪還有剛才說話粘粘糊糊的樣子?
他苦笑,說:“我好沒用哦。”
春月皺了皺鼻尖,她知道竇任在著急什麼。
她伸手,沒用什麼力氣地捏了把男人的臉頰肉:“你做得很棒啦。”
竇任歪頭,像只大型犬在她發燙的手心蹭了蹭:“你剛剛說的那句話,再說一次好不好?”
“……哪一句啊?”
他握住春月手腕,閉眼時睫毛微顫,唇落在她手心,想要表達他的虔誠。
你剛說我是你的人,可不要反悔啊。
*
熊霽山把這幾位不速之客送出大門,醫生哆嗦著腿走到轎車邊,不知歐晏落同他說了什麼,他又哆嗦著腿回來。
他打開包,取了些藥包遞給熊霽山:“歐生說,就算不打針,葯也要吃的……”
熊霽山婉拒:“我剛才給她買了退燒藥了。”
“拿著吧,外面的葯應該沒有這個見效快,留著以後用也好……你不拿的話,歐生那邊我不好交代……”
“……好。”
臉色蒼白的醫生沒和歐生同車,另外一輛黑轎車接走了他,熊霽山正想回屋,這時那輛一直隱在樹蔭下的黑轎車駛了過來。
後排車窗降下一半,歐晏落的眼神依舊清冷,是深不見底的暗海,沒了鏡片遮擋,更不知海底隱匿著多少暗礁和漩渦。
熊霽山看得出對方有話要說,二人對視許久,最終歐晏落什麼都沒說,車窗緩緩關上,車很快駛開。
直到看不見車尾燈的血紅,他才吐出一口濁氣,關上鐵門。
春月已經重新睡過去了,竇任給她把家居服脫了,正重新給她擦乾身上的汗,她不喜歡渾身黏糊糊的感覺,沒弄乾凈等會醒來又要發脾氣。
“他有跟你說什麼嗎?”竇任嗓子有點啞。
“沒有,只留了些葯。”熊霽山把葯丟到一旁,沒到必要時他不想讓春月服用。
“哦。”
給春月擦完汗,竇任將薄毯拉至她胸口。
“老熊。”
“嗯?”熊霽山整理著春月吃剩的白粥和其他垃圾。
“你剛才聽見她說了嗎?她說我們是她的人。”竇任揚起嘴角,笑得有點兒傻裡傻氣。
熊霽山停下動作,轉頭望向毯子里那一小團人兒,聲音軟下來:“聽見了。”
“以前吧,我總覺得她無心。我是鐘意她,越來越喜歡的那種,但有的時候熱臉貼冷屁股久了,也會難受的,你明白我的心情吧?”
竇任想了想,補充一句:“就是一顆總是捂不暖的石頭。”
熊霽山心想,我的心情跟你可不大一樣。
但他還是捧場地點了點頭。
把她耳側微潮的髮絲掖至耳後,竇任凝望的目光專註且痴迷:“所以聽到她剛才這麼說,我真的好開心。”
熊霽山回想剛才,那一聲“我的人”著實讓他破防。
與其說他們叄人是性伴侶或工作夥伴,不如說他們如今更像是家人,在這魔幻卻無比現實的世界里相互陪伴,一直走到了今天。
“小子。”熊霽山突然叫了他一聲:“你之前說的退休計劃,講我聽聽看。”
竇任兩眼發亮:“你要一起?”
“先聽你說說看,而且你又怎麼確定,她退休了還跟我們在一起?就不能滿世界去風流快活?”
“嘿,凡事無絕對。”竇任開心地去勾熊霽山肩膀,帶他往房間外走:“我挑了幾個島,我發你看看啊……”
突然熊霽山腳踢到一樣物品,輕飄飄的,鏘一聲。
彎腰拾起,竇任先認出來:“哦,他的眼鏡落在這了。”
落在地上的金絲眼鏡是歐晏落的,鏡框鏡片都沒有損壞,熊霽山思索片刻,把眼鏡腿迭起,放到床柜上。
兩人走出房間,樓梯昏黃燈光慢慢讓闔上的木門掩住,最後只剩下寂靜。
等聽到腳步聲走遠,床上的春月才緩緩睜開眼睛,全然沒了“不知自己在做什麼”的生病迷糊樣子。
她側躺著,攤開剛才打歐晏落巴掌的那隻手,指尖還有些發麻,彷彿她剛才打的不是人的皮肉,而是一堵厚牆。
許久,她掀開薄毯起身,拿起那枚金絲眼鏡。
歐晏落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除了偶爾殺人時和做愛做得汗水淋漓時,才會取下眼鏡。
以前一次歡愛之後,她偷偷取了他的眼鏡想要戴上,卻讓他拉住腳脖子扯到身下打至兩瓣屁股肉紅通通。
這假模假式的彆扭老男人,她才不知道應該拿他怎麼辦。
嚼著還有些味道,可要她棄也並不覺得可惜。
春月掂了掂眼鏡的重量,猛地朝牆角扔出個拋物線,精準地丟進了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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