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化爐從200度開始升溫,400500度最適合燒人體衣物和脂肪,600度時,開始燃燒肌肉和臟器,最後升至800900度燃燒骨骼。*
而要把部分小的骨頭燒成灰,至少需要一個小時。
春月看了看時間,已經接近凌晨一點鐘。
她給竇任打了電話確認手尾抹得乾淨,竇任打著哈欠讓她放心。
“你困了就先睡吧,我還要等著撿骨灰。”哈欠會傳染,春月也伸著懶腰,聲音囫圇。
“等你離開了我再睡,老熊回來沒有?”
“還沒,不過估計也差不多了。”
熊霽山把載客用的套牌帕薩特開去別的地方處理了,春月掛了竇任電話,再打給熊霽山。
熊霽山看看導航:“估計還要半小時才能回到殯儀館。”
“好……嗚啊——”春月又打了個哈欠。
“困了?你找個地方先躺一下?”熊霽山的聲音不自覺地柔了下來。
“這裡能躺的只有紙棺材和屍床了。”
剛說完,春月就接收到金老頭子犀利的眼刀。
金先生指著轟轟作響的火化爐,也不管她在同誰講電話,毫不客氣地說:“那不然,把爐子里那位拉出來,讓你進去躺一會?”
“咳……你慢慢開,骨灰沒那麼快能出來,晚點到了再告訴我。”
看出老傢伙又鬧彆扭了,春月對熊霽山再講了兩句,掛了電話。
她嬉皮笑臉走到爐子旁,語氣討好:“我剛剛都給你道歉啦,遲到我也不想的嘛,你今天脾氣怎麼這麼沖啊?誰惹你生氣了?”
“哼,我個孤僻老頭子,平時除了死人和金寅他們那幾塊憨木頭,還能見到什麼人?”гоǔщEnщǔ.dE(rouwenwu.de)
金先生背著手,慢慢踱步到一旁工作台,掀了瓷杯杯蓋,輕吹溫熱茶湯,沉在底的龍井茶葉動了動。
茶水抿濕了嘴唇,他才幽幽道:“你自己看看,有多久沒來看我這個快要進棺材的老頭子了?”
屋內溫度越來越高,春月已經滿頭是汗,但一身白衣的老人卻依然額前乾爽。
她把男款假髮也摘掉,脫掉頭網,甩了甩濕噠噠的頭髮:“沒辦法啊,這一年的委託總是一個接著一個,沒機會往您這邊來。”
“有那麼忙?看來姓歐那小子賺不少嘛。”
金先生撩起眼皮,扶著搖椅椅手,慢慢坐下:“反正骨灰沒那麼快有,坐下來跟我嘮嘮最近都接了些什麼單子。”
“好啊。”
春月解開最上方的襯衫紐扣,跳到工作台上坐著,雙腳懸空輕晃。
她從還叫王雅麗時開始,挑了些比較精彩的委託,隱去目標具體名字,慢條斯理地一個個講給老頭子聽。
“哦,那叄個小孩接連死亡的新聞我有看見,那樣的小畜生要是不死,遲早又有別人家的姑娘要被糟蹋了。”
搖椅每次往後倒,都會發出吱呀一聲,老頭子嘴角總算有了笑意:“你這也算是歪打正著,為民除害了。”
“您誇張了,我不過是拿錢辦事而已,別把我捧得這麼高,摔下來疼。”春月笑得眉眼彎彎,手裡拿著跟老頭子借的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
這小老頭子,連一把蒲扇都精緻得很,蒲葵扇面用金絲包邊,扇柄用純金製成,柄末用紅繩連著顆小金球。
“丫頭。”金先生突然喚了她一聲:“你現在還跟在小閻羅身邊?”
春月已經好久沒聽過這個稱呼,一時沒反應過來,片刻后才點點頭:“嗯。”
“多少年啦?”
“從13歲到現在。”
聞言,金先生挑起眉看她,眼裡飛快閃過精光,意有所指:“那是夠長一段時間了,好多情侶夫妻都沒能在一起那麼多年。”
春月失笑:“您想什麼呢,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
金先生嗤笑:“各取所需能‘取’了那麼多年,對他來說,可是夠稀罕的。”
春月聳聳肩不以為意:“那隻不過是因為他還沒找到我的替代品而已。”
“找不到?還是不想找?”
金先生閉上眼,聲音像唱戲似的:“對閻羅來說,這世上除了他自己,有什麼不可被替代?家人都能被替換呀,更何況區區一個手下……
歐家這麼多年雖然富貴綿延,但代代子孫確實都沒什麼福氣,上一個歐生死在愛人手裡,如今這位小閻羅的命運又會是怎麼樣呢?看不清,教人真是看不清吶……”
老頭子不快不慢的語句混在熊熊燃燒的火聲,有什麼在鐵皮爐里被燒得噼里啪啦,春月把扇子搖得好快,但還是無法降下雙頰滾燙的溫度。
見她默不作聲,金先生啞啞輕笑兩聲:“好了丫頭,不鬧你了,把你惹急了,回頭不來陪我嘮嗑怎麼辦?”
他從搖椅上起身:“我來看看,應該有一部分成灰了,大骨要怎麼處理?”
春月也從工作台上跳下來:“勞您幫忙處理,看是繼續燒,或者直接碎了處理掉都行,反正委託人沒說需要很多骨灰。”
火化爐慢慢偃旗息鼓,溫度下降,冷卻了一會,屍車退了出來,一個小時前還活生生的人,如今只剩下一副大骨,以及風一吹就要散了的灰燼。
金先生揚揚下巴:“去挑個骨灰瓮吧。”
春月選了個看起來最便宜的陶瓷瓮,素白色,什麼花紋都沒有,交給金先生。
收集起來的灰能裝滿大半個骨灰瓮,金先生拿尖細鉗子夾著還發燙的焦黑骨頭丟進腳邊鐵桶里,這時才好奇問道:“這次的委託人怎麼還要拿回骨灰呢?”
“恨唄,恨到極致了。”
“那跟骨灰有什麼關係?”
春月咯咯低笑幾聲:“哎呀這些小年輕的東西,您不懂。”
金先生斜睨她一眼,倒是不惱:“你倒是給我這老古董科普科普。”
她走到屍車旁,四指抹過灰燼,再揚了揚,灰燼在燥熱空氣中飛揚浮沉。
春月笑道:“恨他恨到要把骨灰給揚了,才能罷休。”
她捧起骨灰瓮,跟金先生道別:“那我走啦,拾骨這種細碎功夫,您找金寅他們幫你收拾不就好了,別髒了您手。”
金先生揮揮手,沒有抬頭:“行了,別瞎操心了,去吧去吧。”
春月道了聲再見,轉身走向大門。
快推開門時,聽見身後傳來一句:“丫頭。”
她回過身,彷彿覺得,老頭子的背彎得更低了。
金先生放下拾骨的鉗子,沉默了許久,末了,他聲音很平地說:“你下回去她那,幫我帶個話吧。”
“嗯,您說。”
“我胰腺癌,中晚期了。”
春月斂了臉上的笑:“什麼時候的事?”
“就上個月知道的……我這歲數啊,不打算折騰了,本來打算熬到熬不住的時候,就讓金寅給我打一針,推我進爐子里直接燒了就行……要是今天沒見著你,也沒聊起老太婆,我就這樣走了也沒覺得有多遺憾。”
金先生笑笑,嘴角眼角的皺紋跟著動:“可這人吶就是犯賤,一提起了她,以前的種種全冒出來了,什麼恩恩怨怨情情愛愛,滿心滿眼裡全是她呀。”
“好,等我這個委託結束了,我去亞婆那坐坐。”春月長吁一口氣:“金先生想托我帶句什麼話?”
“嗯,丫頭你知道的,老太婆她愛拿身邊人試藥,以前我總不依的,倆人因這事兒整天吵架打架……丫頭你下回見到她了,便問她一句,現在還願不願意幫我安樂死。”
老人臉上漾開罕見的笑容,語氣輕鬆得好似這世間已無事情能讓他牽挂。
春月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困過頭有些眼花了,要不然,她怎麼會在金老頭子眼角看到有晶瑩星芒閃爍呢?
————作者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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