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它平時真不是這樣的。”佟永望抱著德彪西向人道歉,這時電梯開始減速,“一層到了——”
機械電子女聲讓佟永望繃緊神經,電梯停穩門剛打開,他立刻帶著德彪西走出轎廂,盲杖在地磚上胡亂敲打,匆匆往大門走,連頭都不回。
背後沒有追來的腳步聲,佟永望聽見電梯門關起的聲音,稍微鬆了口氣,他走到保安前台,想告訴保安張叔剛才在二號電梯里發生的事,讓他翻查一下監控,看看究竟是些什麼人讓德彪西那麼激動。
還沒開口,面前傳來一把聽著耳生的聲音:“你好,請問有什麼事?”
佟永望微怔,這個時候應該是張叔看更的時間,他問面前的男人:“你好,張叔他不在這嗎?”
“張叔……哦,張叔他人不舒服,提前回家了。”
“你是新來的保安?”
“對。”
“今天剛來的?”
“前幾天就來了,今晚第一次輪值前台。”
佟永望不再多問,“哦”了一聲,道別離開。
因為張叔常照顧他,佟永望手機里存有他的電話,出了公寓大門后他就給張叔撥了電話,但提示已關機。
雨幾乎已經停了,雨衣套在身上好像巨大的塑膠袋子,快要把他悶窒息,他摘下衣帽,把扣子解開兩顆。
一股不多好的預感在他心頭隱隱浮現,聚攏成一團烏雲縈繞在胸膛里,隨時都要下起一場雨。
他與德彪西散步的社區公園是面積不大的一片綠化帶,離公寓不過是十分鐘左右路程,天氣好時夜間遛狗和跑步的人不少,今晚因為剛下過雨的關係,林蔭步道上只有一人一狗走走停停。
“嗷嗚——”
德彪西察覺到主人的恍神,第叄次停下了腳步,可憐巴巴回頭看他,好像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事。
佟永望回神,低頭道歉:“我沒事,我們繼續走吧。”
德彪西不願意走了,踱到佟永望腳邊,濕答答的鼻子去碰濕噠噠的褲腿。
佟永望嘆了口氣,彎腰輕拍它腦袋:“剛才在電梯里嚇到了是嗎?是箱子里有什麼奇怪的味道嗎?你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對不起啊,都怪我看不見,不知道你究竟看到了什麼……”
“嗷嗚——”德彪西用鼻子在他掌心蹭了蹭,彷彿在說,沒關係的。
社區公園面積豆腐塊一般大,佟永望心裡裝著事,沒去想已經繞了多少圈,突然他聽到身後有別人踩到水窪的腳步聲,整個人又警惕起來,他趕緊拉住德彪西,刻意放慢腳步試探身後的人是否在跟蹤他。
直到路人快步從他身邊經過時,佟永望才鬆了勁。
盲杖和牽引繩都被他的手汗沾得濕漉。
草木皆兵的感覺並不好受,再繞了一圈,佟永望摸摸手錶,十一點半,說:“走吧,我們回……”
嗚——嗚——
有消防車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佟永望循著音源轉過頭,警笛聲越來越近,接著從他身邊飛馳而過。
德彪西又躁動了,狗爪子在地上不停踩著,佟永望開始聞到空氣里有些煙味,不是香煙的那種,是什麼燒焦了。
這時,手機也響起,讀屏軟體一個字一個字念:“小碧,來電,小碧,來電——”
佟永望把盲杖和牽引繩握在一起,空出一手接手機:“喂……”
“永望哥!你在家嗎?!”羅碧的聲音急得不行。
“家?沒有,我和德彪西在公園散步,怎麼了?”
對面長長喘了口氣,好一會才道:“你知道嗎,我們那一層火燭*了!業主群都炸了,說是能望江的那一邊……01房有煙冒出,我沒在家,就趕緊打個電話問問你有沒有事!”
佟永望也在微信群,但他把群消息提醒聲音關了,羅碧知道這件事。
縈繞在心頭的烏雲開始下起雨,佟永望開始明白,為什麼半小時前德彪西在家一直焦躁不安。
他匆匆向羅碧道謝,說自己沒事,掛了電話之後他蹲下身抱住德彪西,臉埋在它沾上些許濕氣的脖側毛髮間,低聲呢喃:“兄弟,謝謝你。”
十分鐘后,佟永望回到公寓樓下。
消防車警笛聲依舊,空氣里的濃煙被水沖淡但仍然刺鼻,幾乎整棟公寓的住戶都跑到樓下避難了,還有許多路人圍觀,他們站在路邊熙熙攘攘七嘴八舌,忙著用手機拍下還在喘著白煙的高樓。
德彪西被沒有低頭看路的人撞了幾次,還差點被踩了一腳,但還是站在主人身前護著他。
來來往往的人太多了,有人喧嘩,有人焦躁,有人不滿,有人憂慮,有人氣憤,有人哭泣。
有人慶幸,嘴裡一直念著觀世音菩薩保佑,還好火勢沒有蔓延開來。
有人抱怨,說這下可好,叄條電梯都不能用了,恐怕接下來幾天都得走樓梯了。
有人在哭,說跑下樓的時候摔了一跤,膝蓋都流血了,好可怕嗚嗚嗚。
有人扼腕,說忘了把手機帶出來了,錯失一次在朋友圈收穫點贊和評論的機會。
有人憤怒,一直狂罵起火的那個住戶陀衰家*,又罵保安廢柴,沒有及時巡樓發現異樣,最後罵物業不作為,許多業主把公寓當成民宿放短租,大樓里整天有陌生的人進進出出,出問題是遲早的事。
還有少數人在興奮雀躍,佟永望不懂,不懂他們在狂歡些什麼。
他想,當年那場連環車禍是不是也是這樣,有無數的眼睛在隔岸觀火,他們第一時間只會想到要用手機拍下這樣的慘狀,接著才想起要報警和叫救護車。
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佟永望意識到自己得退後,傻站在這裡只會給別人帶來困擾和麻煩,他搖了搖手裡繩子示意德彪西帶他離開,但剛轉身就撞到了人,還踩了對方的腳。
對方哎喲一聲,破口大罵:“你是盲的嗎?走路不長眼睛啊!”
佟永望急忙道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對方看清他手裡的盲杖,火氣消了許多,但說話也沒經大腦:“哦不好意思,沒想到你真的是盲的……”
這樣子的話佟永望已經聽過好多,他總告訴自己,總有一天會習慣這一切,可人心肉長,每每聽見這種言論,無論對方是無心還是有意,心臟都還是會被鋒利刀片割出一道道血痕。
他笑著又說了聲對不起,德彪西小心帶著他緩慢往人群外走。
直到走到空氣比較流通的地方,佟永望才停下腳步,短短几米距離,雨衣下的衣服已經全被汗水浸濕。
只是四面八方仍有洶湧而來的聲音,它們像無休止的夏蟬鑽進他的腦袋裡,嗡嗡作響,他一時沒辦法處理那麼大的信息量。
他覺得自己是一隻裹在塑料繭子里的蟲,用盡全力也無法掙脫這樣的困境,他感到挫敗,情緒消極,彷彿這幾年的努力被一場大雨沖成一灘爛泥。
他的腳又被泥裹住了,連拔起的力氣都沒有,就想這麼放任自己往下沉。
這時手機又響了,讀屏軟體毫無感情地念:“春月,來電,春月,來電——”
————作者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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