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霽山見她飛快移開目光垂下頭,軟軟應了聲:知道了,父親。
瑪蕾是梭溫的獨女,芳齡十七,母親早逝,平日她不住在基地,梭溫將她藏在了隱於邊境深山裡的大寨,而自從在佛堂一面之後,熊霽山發現小丫頭時不時就會出現在自己身邊,她之前被保護得太好,純潔得掩飾不住眼中的愛慕。
阿山,阿山,我喜歡你,她總會一遍又一遍紅著臉告白。
這樣子潔白無瑕的感情,在這樣晦暗不明的環境里亮起了一盞燈,讓熊霽山不再好似站在霧中,連自己是誰都快要想不起來。
他與瑪蕾走得越來越近,老卧底逮著機會還誇他厲害,這樣能名正言順地接觸到梭溫了。
熊霽山笑笑不做應答。
他沒打算利用瑪蕾,他開始想放棄這看不到盡頭的雙重身份,警隊那邊他不要了,梭溫這邊也不要了,只想與瑪蕾匿於大山裡粗茶淡飯過完下半生。
熊霽山當卧底的第十年,老卧底出事了。
老卧底最後兩年的身心俱疲,心態搖擺不定,他最後一次和熊霽山說,他已經好久沒和聯絡員說上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放棄了他這顆棋子。
再過一周,熊霽山聽說老卧底與外界通風報信時被人逮住了,現在正在山頂上準備受刑。
熊霽山飛奔至山頂,老卧底已經沒了,人被砍了四肢,挖眼割舌,最後奄奄一息的時候被一把火燒得焦黑。
熊霽山當場扶著樹就吐了出來,腦袋疼得要爆炸,眼淚鼻涕淌滿臉。
老卧底手下的人被血洗過一輪,熊霽山是老卧底提拔上來的,嫌疑極重,可礙於他與瑪蕾的關係,沒被直接處決。
人被帶到佛堂里,雙手被綁,懸於屋樑下,被鞭子抽,被當沙包打,最後有人拿刀在他左臉上畫了長長一道血痕,不停拷問他的來歷以及與老卧底之間的關係。
是瑪蕾衝進佛堂,張開雙手在他身前護著他,說阿山是她的愛人,不是你們的敵人。
她撫摸著小腹,哭著說,誰都不許欺負她孩子的爸爸。
熊霽山從瑪蕾衝進來的那一刻就放棄了。
他放棄了自己原來的身份,他沒有那麼偉大,他只想活下去,能好好照顧老婆和孩子。
梭溫放過了他,雖然很不滿自己的心肝寶貝將為人母,但還是命人儘快安排一場盛大婚宴。
那個時候的梭溫臭名昭著,有某個國家提出,誰能殺了梭溫,就可以得到500萬美金,熊霽山一直以為是個玩笑話,梭溫行蹤詭譎,狡兔叄窟,老巢手下精兵叄千,誰敢來送死?
直到在斷垣殘壁中找到梭溫焦黑的屍體,腦門上明晃晃的子彈孔,無情嘲笑著熊霽山的自以為是。
那一天天色晴朗,熊霽山久違地回了趟村子,畢竟以他當時的位置,已經無法隨意跨越邊界在人前出現。
外公已在兩年前去世,埋在山腳一棵歪脖子樹下,外婆身體不好,熊霽山也一直僱人陪著她。
見孫子回來,外婆哭得說不出話,只顫著手一下下扇他巴掌。
雖然他騙老人家自己去了南方做生意,可阿山這個名字在邊境頗為之響亮,老人該知道的,終歸還是知道了。
熊霽山沒有同她解釋,沒有用,因為他確確實實選擇了另外一條路。
他在外公的墳墓前跪了一夜,第二天告別了外婆后回了緬甸,他沒有直接回大寨,而是讓司機往有人煙的地方去。
他跑了幾家金店,挑了個戒指,再買了條紅手繩,純金小木馬閃著金光,要送給未婚妻,還有尚未出生的娃娃。
出了金店時熊霽山見遠方天空烏雲滾滾,還未來得及仔細探究心裡一閃而過的不祥預感,司機已經衝下車,高舉著手機說出事了。
出事了。
出事了。
路上開始下起雨,司機猛踩油門,但路程遙遠,熊霽山趕回大寨時已經晚了。
據逃出來的人說,寨子起火時有風,幾聲爆炸后火焰已經吞下了大半片寨屋,身處深山,取來的幾瓢水面對熊熊大火簡直毫無作用,悲鳴和尖叫持續了好久好久,直到老天爺哭了,火才慢慢滅下去。
在廢墟里找到好多屍體殘骸,許多人被炸彈炸得面目全非,熊霽山刨土刨到指甲流血都不知,終於讓他找到了瑪蕾,她和金佛躺在一起,面容安好得彷彿她只是睡了過去。
只是下半身全沒了。
他跪在地上抱著半條屍首,仰頭對天長嘯,天在下雨,他的眼睛和心臟都在下雨。
熊霽山不明白,這老天爺為什麼就不讓他平平淡淡過日子。
他只是想要個家,為什麼就這麼難?
梭溫龐大的海洛因事業很快被人瓜分蠶食,熊霽山已不是當年天真得以為只要梭溫死了這一切就會結束的青年人。
他不再摻合這些破事,悄然離開緬甸,隱姓埋名地活下去,喪妻喪子之痛,讓他每天都在追蹤殺了梭溫、炸了寨子的那個人。
他剩餘的生命里,彷彿只剩下這個目的。
……
熊霽山雙手緊握手機,額頭抵在發燙的機身上,還在一秒一跳的紅點宛如誰胸腔里跳動的心臟。
再睜開眼時,之前的猶豫不決已經消失不見。
淬毒的仇恨讓他走到了這一天,他不會讓其他人阻礙到他的目的。
所以,春月啊,對不起。
對不起。
————作者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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