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涯左眼皮狠狠一跳,同時聽到了外面的嘈雜聲。
他想都沒想,丟下大鐵勺直接往外跑,其他廚師喊他他完全聽不進去。
一光頭男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捂著臉罵罵咧咧,臉和衣服上湯湯水水的,禿驢腦袋上還掛著一條鹹菜。
旁邊幾個男的,一個想去拉光頭男,另外兩個指著方瓏罵,被阿豐和另一個男員工攔住。
方瓏在罵人方面向來不是省油的燈,嗓門大得能蓋過那倆男人的聲音,不帶重複的髒詞噼里啪啦地往外倒。
張秀琴擋在方瓏面前:“好了好了,方瓏你先冷靜下來,有話好好講……”
方瓏大喊:“講他條毛!他手都摸我屁股了!是不是年紀大了得了帕金森控制不住手?有病就早點去醫院!順便看看你個腦!是不是沒頭髮,腦子著涼萎縮啦?”
“你老母……”光頭男在同伴的幫助下爬起來,“你哪隻眼看到我摸你?!還有,就算摸你又怎麼了?臭三八,出來賣酒還把自己當條菜?!就是欠收拾!”
他氣得面紅耳赤,像輛坦克一樣橫衝直撞過來。
阿豐他們攔都攔不住,眼看光頭就要抓住方瓏,急得大吼大叫。
周涯一個箭步向前,扯住方瓏的手把她拉到身後,擋住光頭,還順勢推了他一把。
“啊!!”光頭踩到地上的瓷盤,踉蹌兩步,又一次滑倒。
“砰”一聲巨響,光頭這次把桌子都撞歪了,桌子上的酒瓶乒乓落下。
他仰頭瞪著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男人:“你他媽誰啊?”
周涯死死擋著方瓏,太陽穴的青筋都浮出來了,濃眉似隨時準備出鞘的利刃,騰騰殺氣已從狹長眼眸中流露二三分。
“這家店的老闆。”周涯垂眸,緊盯著光頭的手看,“你摸她了?”
有人撐腰,方瓏音量更大:“對!他摸我屁股!”
左眼皮還在跳,周涯抬手用指骨壓了壓,啞聲警告:“你安靜點,往後站。”
光頭站起來,嗤笑道:“誰他媽摸她?有誰看到?”
他扭頭問他幾個同伴:“你們有看到我摸這女的嗎?”
幾個男人紛紛搖頭:“沒有。”
光頭又問附近的客人:“你們呢?有看到我摸她嗎?”
這幾個男人看著就不好對付,客人們哪敢蹚這趟渾水,沒回答,只輕輕搖頭。
光頭看回面前比他高了一個頭的男人。
他逆在白冷燈光中,眼眸很黑,繃緊的嘴角和肩膀,都散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光頭給同伴遞了眼色,問周涯:“你是店老闆,姓周?”
周涯表情沒怎麼改變,默了幾秒,才說:“對,是我。”
光頭扯著嘴角笑:“你這有監控?能看到我摸她的話,我給她跪著道歉都行。”
阿豐氣極,檔口只有酒水櫃那裡安了監控,而且也是防小人不防君子,平時基本沒開。
他正想罵那光頭擺明挑事,忽然瞥見周涯給他比了個手勢。
他立刻會意,找准機會往店外跑。
后廚的廚師也跑出來了,甚至連洗碗阿嬸都掐著腰站在一旁,人數方面大排檔佔多,可就“誰先動手”這件事,成了羅生門。
光頭氣勢越來越凶:“你這個當老闆的怎麼管員工的?一言不合就拿盤子砸客人?我看你這店以後也別想在這裡開了!”
其他男人嘴裡罵著,像要給光頭壯膽,抓起桌上的碗盤直接往地上摔。
陶瓷破裂聲刺耳,颳得方瓏眼眶發熱。
她扯住周涯的手臂,咬牙切齒地自辯:“周涯……這次真不是我先動手……”
“我知道。”
在滿堂混亂中,周涯的聲音低沉似水,卻擲地有聲,“我信你。”
加起來不過六個字,可每個字都像鍾杵,重重撞在方瓏胸口。
周涯輕拍一下方瓏的手背,走前兩步,直接問光頭:“監控沒有,你想怎麼解決?”
光頭指著方瓏,惡狠狠道:“叫她給我斟茶道歉。”
不用等方瓏奓毛,周涯直接冷聲拒絕:“沒門。”
光頭沒想到店老闆會回絕得這麼快,氣得像凸眼金魚,腮幫子一顫一顫:“你、你說什麼?”
“我說,讓她斟茶道歉,沒門。”周涯睥睨著光頭,聲音里沒什麼突出的情緒,“不過來者是客,既然你不大滿意我們的服務,那作為老闆,我有義務敬你一杯。”
他拎起籃子里還未開瓶的啤酒,后槽牙咬開瓶蓋,一口吐遠。
也不管光頭幾人樂不樂意,他直接對瓶吹。
喉結不停上下滾動,幾口就灌下一瓶啤酒。
末了,他倒扣酒瓶,只剩一兩滴從瓶口墜落。
光頭皮笑肉不笑:“吹一瓶就完事了?”
周涯二話不說,再拎起一瓶,咬開金屬蓋子。
方瓏氣得渾身發抖:“周涯!你不要喝!”
她要衝上前,被其他員工攔住。
周涯沒搭理方瓏的阻止,很快喝完第二瓶。
這次沒等光頭他們說話,周涯拿起第三瓶。
方瓏腦子嗡嗡響,視線里的畫面一點點泛白,光頭、客人、員工,誰都看不見了。
她只能看見周涯的背影,磐石一般,立在她的世界中央。
周涯喝下第三瓶,剛把啤酒瓶擱下,就聽見有人大喊:“哥!!小心!!”
餘光里閃過亮光,周涯本能抬手擋。
但速度慢了點兒,腦袋被人從側方砸了個啤酒瓶子!
他身子晃了晃,眼前先是一白,再有陣陣鈍痛傳來。
酒瓶碎成幾截,玻璃細屑飛濺,酸澀啤酒入眼,眼珠刺疼難忍。
一個沒完,光頭學著同夥,又抓了一個瓶子砸過去。
這次周涯有了準備,稍微避了下,瓶子砸在他肩膀上。
光頭把手裡的啤酒瓶殘骸丟到一邊,語氣極其惡劣:“讓你囂!個破店分分鐘給你們拆了!!”
事發突然,在場的人都沒想到光頭一夥會直接動粗。
周圍客人驚慌失措,害怕被波及,紛紛起身站遠。
方瓏是最先動的。
她腦子裡有根弦崩斷,從地上抓了個空酒瓶,握著瓶頸,重重往桌上一敲。
噹啷一聲,玻璃瓶立刻斷成兩截。
尖刺錚錚,直對著光頭一夥。
方瓏站在周涯身前,一雙黑眸淬著火含著恨,死死盯著那胖禿驢:“你們幾個天生沒雞巴的,再給我碰他一下試試看?”
周涯有隻眼進了酒,睜不大開,模糊不清的視線里,只看到方瓏起伏不停的肩膀。
……小矮冬瓜一個,養了這麼多年,怎麼養都養不高……
……肉都沒幾兩,就敢站在他面前給他擋……
各種情緒洶湧襲來,周涯屈指壓著額頭,胸腔脹得快炸開。
其他檔口的夥計也忍不了了,幾個男的火遮眼,紛紛拿起手邊的東西:“是不是要動手?啊?!”
甚至有個員工去滷味砧板那取了把菜刀,想像方瓏那樣衝過去。
光頭一夥本來還想沖那小妞嚷嚷,一看這陣勢,不約而同都往後退了一步。
“都他媽……”
在濃烈的酒精味道里,周涯聞到了些許血腥味,他抹了把臉,大聲呵斥拿刀的員工,“菜刀是用來做這種事的嗎?!給我放回去!!”
員工替他感到不值:“阿啞哥,是他們欺人太甚!!”
周涯一眼掃過去,毫不掩飾眼裡的狠戾鋒芒。
員工幾人心裡皆怵,慢慢地放下了手裡的“武器”。
就剩方瓏,依然緊握著手裡的半截啤酒瓶。
這時,從遠處傳來警車鳴笛聲,很小,但在黑夜裡聽得十分清晰。
阿豐也從外頭跑進來,大叫:“警察來——”
店裡一地狼藉,老闆一身狼狽,阿豐愣了幾秒,很快反應過來,火從腳板底往上冒,抓了把凳子就想替老闆報仇:“我他媽跟你們這群癟三拼了!”
“放下!!”
周涯沖他吼了一聲。
阿豐肩膀顫了顫,緩慢放下椅子,但眼睛死瞪著那幾個男人。
光頭和另外幾個男人互看一眼,撇撇下巴,撂下幾句狠話,很有默契地同時往外跑。
阿豐氣不過,邊追邊喊:“打完人就想跑?啊我看你們就是存心要吃霸王餐!!”
周涯聽得頭疼,對張秀琴說:“去把他拉回來,車牌記下就行。”
張秀琴心有餘悸,連連點頭:“你、你怎麼樣了?有沒有哪裡受傷?”
周涯沒心情搭理她。
他往前走一步,目光一直鎖在方瓏漲紅的耳廓和眼角。
“方瓏,可以了。”
周涯聲音軟下來,一手握住她發顫的腕子,另一手緩慢掰開她的手指。
她握得太緊,指尖發白,周涯很耐心,最後總算把她手中的啤酒瓶取了下來。
“方瓏,可以了。”他離她很近,說話時嘴唇幾乎貼著她的發頂,“可以放下了。”
方瓏深吸一口氣,驀然回首。
她眼裡像煨著一汪血,看得周涯心顫。
方瓏遲遲不出聲,嘴唇被她自己咬得腫紅。
周涯也不開口,但虛虛圈著她手腕的那隻手一直沒有鬆開。
突然,方瓏猛抓起他的手,低頭張口。
像只應激過度的野貓,死死咬住周涯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