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川閣。
廂房。
陣陣葯香瀰漫在房間里,對於病人而言,那是最討厭的味道,但是對死裡逃生的人而言,那卻代表著生命的重拾。
玢小七理應感謝自己還活著,可是他卻毫無感覺。頭疼得厲害,身子幾乎不能動彈,玢小七望著古色古香的天花板,他睜著眼,似乎懷有著什麼心事,又像是什麼都沒有在思考。心灰意冷,似乎是最佳的心情寫照。
為什麼死不了呢?這是玢小七現在最疑惑的地方。從那麼高的懸崖跳下,竟然只受了滿身傷,這是為什麼?
心都死了,活著,還有什麼用呢?傻笑著,笑容中更多的卻是一種憔悴。為什麼最愛的人會突然退縮了呢?摀起臉來,玢小七不敢往下想。有些答案,明明已經呼之欲出了,問題只是當事人想不想面對罷了。
「你這樣又是何苦呢?」端著湯藥進房,羅冬盈皺眉。知道玢小七醒來了,她自然是高興的,可是看到他這樣失魂落魄、毫無精神的樣子,她還寧可他繼續陷入沉睡。
距離玢小七跳崖已經是十五日前的事了,一直到最近這幾天他才恢復意識,可是整個人卻明顯的憔悴了。
「趁著湯藥還熱趕緊喝,不然冷了會更苦。」羅冬盈勸道:「趕緊把身子養好,才不會落下病根。」
聞到湯藥的氣味,玢小七皺著眉。「他……可有來看過我?」語氣中帶著難以掩蓋的期盼,玢小七雙手緊握,他的心情十分忐忑。
「他有沒有來,又與你何干呢?」把盛湯藥的碗捧在手裡,羅冬盈把調羹里的葯汁吹涼后才遞到玢小七的唇邊。「早在他拋下你的那時候開始,你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說起慕容黑那個男人羅冬盈就氣,就算他沒有勇氣和玢小七殉情好了,那最起碼看到他墜崖時,也該去找人求救吧?結果呢?是那些追兵趕到后才把小七救出來的,而慕容黑就這樣趁亂逃回自己家裡去了。
充其量不過就是個懦弱的男人。這是羅冬盈對慕容黑的評價。「那種男人不要也罷。」
看到羅冬盈眼裡的忿恨,玢小七知道她是在為自己打抱不平,但是,他卻希望事實並非他們所想的那樣。「或許他只是一時膽怯罷了。」玢小七下意識的為慕容黑辯解。
「那都只是藉口。」餵完玢小七湯藥,羅冬盈輕握住他冰冷微顫的手,她勸道:「也許他真的愛你,可是這份愛你並不需要。」如果慕容黑真的心疼小七、愛護小七,那麼就算是用爬的,他也應該來看看他才是。
可是這十五天里,別說人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這要她如何告訴玢小七慕容黑是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為什麼……」玢小七低下頭,他的聲音顯得微弱。
「什麼?」羅冬盈聽不清楚,她湊近玢小七。
「為什麼你要一再殘忍的提醒我,他的無情無義?」淚水順著臉龐滑落,玢小七想要扯個笑容出來佯裝沒事,豈料,那硬是擠出來的笑卻格外使人揪心。「就讓我再相信他1次,這樣也不被允許?」
「心碎也好,不予以責怪也好,但你和慕容黑的緣份已經結束了。收拾心情再出發,好嗎?」抱住玢小七,羅冬盈何嘗不懂他的痛苦?但若不忍痛去除那深嵌在肉里的刺,往後的苦,將會加倍……「你們不適合。」
「冬盈,這裡的疼,你真的懂嗎?」讓羅冬盈的手觸及自己的胸口,玢小七忍著拉扯到身子上的傷口而引發的疼痛感,他滿帶惆悵。「我恨不得拿把刀刺穿自己的心,讓鮮血洗凈我的苦澀。冬盈……為什麼我還活著?為什麼像我這樣的人還活著?」為什麼像我這樣污穢的人偏偏還摔不死?為什麼老天不收這條賤命?
哭得難看、玢小七止不住那不斷襲來的悲傷。
抿著唇,羅冬盈臉色蒼白,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那些言語無疑是在玢小七的傷口上灑鹽。「對不起,我只是、只是……」
「何必道歉呢?」玢小七擦去淚水,他不明白沒有做錯事的羅冬盈為什麼要跟自己道歉。
「如果……」握緊雙拳,羅冬盈其實對玢小七有些愧疚。「如果我要王鳳再早一天買下鳳川閣,你就不會因為被劉姥逼婚而連夜逃跑……」最後竟然還被慕容黑背叛,然後整個人掉落到懸崖下,能撿回一條命實屬奇蹟。
聽到羅冬盈的話,玢小七沉默的低下頭。
劉姥是鳳川閣前東家,本名劉鶴蘭,曾為一代傾城名妓,雖然現在已屆耳順,但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她的美未曾被歲月給消磨,劉鶴蘭雖然有著絕世的容貌,但人畢竟不是十全十美的,她的脾氣是出名的差。年輕正炙手可熱時,三不五時就會鬧脾氣,任性起來就算是貴客也會毫不猶豫的給對方吃上一次閉門羹,基本上來鳳川閣點名劉鶴蘭的,沒有誰不曾吃過她的虧。
這樣的劉鶴蘭即便成了老鴇,也是最刻薄最心狠手辣的一個,為了錢為了自己的利益,她甚至不惜強迫自己底下的姑娘去做她們不想從事的事。
玢小七雖是男人也被她所利用,附近城裡1個有奇怪性癖好的富人看中玢小七,便拿了1條又1條的黃金去勸劉鶴蘭,好讓他可以幫玢小七贖身。
玢小七已有心上人,加上那富人聲譽不好,因此他說什麼也不肯順從這筆交易,所以才會和慕容黑協商,兩人在他要被送去富人那裡的前1晚私奔。
這就是一切的開端。
「這樣啊……現在鳳川閣已經是王鳳的了……」玢小七三年前被親哥哥賣至鳳川閣,要不是因為臉蛋好看,只怕現在是被苦役給折騰死。那時的玢小七結識了王鳳與羅冬盈,因此他很清楚王鳳與鳳川閣之間複雜的關係。「王鳳很高興吧?畢竟母親的遺愛他已經擁有了。」
「嗯……他很高興。」羅冬盈以為玢小七是在道賀,可是當她看到玢小七那滑落至被褥的淚珠時,才驚覺玢小七此刻的心情是那樣的五味雜成。「小七?」
「如果、如果再早一天的話……」玢小七的頭垂的更低,他知道王鳳終於實現長年的夢想,他應該要高興,可是這時候的他卻不能坦率的笑著恭喜。
假使再早一天把鳳川閣買下的話,是不是他就不會失去慕容黑呢?
玢小七忽然覺得一切荒唐可笑至極。
滑落到被褥上的眼淚像珍珠,卻比珍珠廉價。
玢小七的手緊抓著被褥,他的委屈、不甘都包含在淚水中,落到了被褥上。
知道玢小七心裡的不滿,羅冬盈在等,等他出聲責怪。可是小七隻是保持著一貫的沉默,卻始終不開口抱怨王鳳為何不早一天買下鳳川閣。為什麼不開口呢?為什麼不把自己的不悅表現出來?玢小七越是沉靜,羅冬盈就越是擔心。1個人把話都憋著,遲早是會生病的。「小七──」
「冬盈,我想……」玢小七終於開口了,羅冬盈聆聽著。「我想要繼續待在鳳川閣接客。」
羅冬盈以為玢小七是想要離開鳳川閣,當她聽到這要求時,當場愣住了。「你不是一直想要逃離地獄?」羅冬盈問道。她把鳳川閣比擬為地獄。
「這副身子還能去哪裡呢?我幾乎什麼都不會,就連粗活也做不好,一個人在外闖蕩,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會餓死吧!」玢小七撓頭,他開始自暴自棄了起來。
知道以自己沒有一技之長為由只是個藉口,羅冬盈注視著玢小七。「不要對自己殘忍。」羅冬盈知道玢小七很痛苦,她也為之心疼而紅了眼眶。「我寧可你責怪我和王鳳,你這樣……我也難受。」羅冬盈是個堅強的女人,她很少流淚,卻偏偏在此刻,她也不免因為愧疚與心疼而哭泣起來。
摸摸羅冬盈的臉頰,玢小七知道自己使她擔心了。「我如果不做點事,心情只會更糟。」如果整天無所事事的話,他只會越來越消極。「我也不怪你們,我怪自己的命。」
只不過是被背叛而已,但為什麼心會如此難受呢?
玢小七自問著,但這答案早已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