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個沙彌來給佛子送湯水,帶笑問佛子怎麼不進屋,說著幫佛子開了門,放了盛著湯水的食盒,行了禮,如往常一樣離開了小院。
直到這時,佛子看向窗內那個看著他笑得燦爛的女孩,才顫動了睫毛。
他聽到窗內人說:“驚不驚喜?我是只屬於你一個人的小仙女!”別人可看不到她!來到陸湛身為佛子的這一世,顧堃是很驚喜的,此間是凡世,可庭院內那棵菩提樹卻有靈力,還是他們巫山的靈力!這可著實把顧茴驚喜壞了,這裡怎會有棵他們巫山的菩提樹呢,顧茴繞著菩提轉了好幾圈,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不解了,進了佛子廂房,等佛子來辦正事才是要緊。
他們巫山的一草一木,無論在旁人眼裡多麼古怪,在顧茴都只有安心的。
佛子進了廂房,旁邊人已經在案前盤膝坐下,打開了食盒,為他端出了綠豆湯。佛子只頓了頓,就全作看不見這個人,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從此佛子開啟了視若不見的模式,任憑顧茴做什麼,說什麼,他都只當沒有這個人。他如常看書譯佛經外出講法,到了晚間,吹熄蠟燭上榻安寢。
顧面差點都覺得自己施法施得太狠,是不是不光在其他人前隱身了,在佛子面前也隱身了吧…
這晚佛子再次看書譯經到三更,吹熄了蠟燭照常安寢。本盤腿坐在桌案旁啃果子的顧茴一愣,過分了!她果子都還沒啃完呢,這人就把燈吹了,只剩下她和果子一起傻在黑暗中。
好在有月光入窗,借著月光,顧茴看到旁邊榻上側身而躺的佛子,此時正靜靜看著她,或者,顧茴想也許佛子是穿過她賞月呢。她真的有些懷疑,佛子佛法深厚,把她直接看作了空。
黑暗中,顧茴的視線對上了佛子安靜如水的眼睛,她嘎喧又咬下了一口果子,佛子無動於衷。
顧茴輕輕一抬手,被佛子吹滅的蠟燭又亮了,顧茴啃著果子幾乎是有些挑釁地看著這個一直把她當空氣的佛子。三個月了,她來了三個月了,除了第一天,佛子一句話都沒跟她說。
而她呢,佛子回來讀書譯經,她不敢打擾,生怕耽誤了佛子的功德。佛子外出講經,她就扎在熱烘烘鬧嚷嚷的人堆中聽人說佛子的閑話。她總得先了解佛子處境,搞明白佛子到底有什麼劫,才能知道如何幫助佛子渡劫呀。
她有時候扮作村姑,有時候扮作達官貴人的侍女,就是為了打聽消息。為了套近乎,她吃過隔壁村過來的大娘帶的鹵子,用大娘的話說,是不是比別家都臭,要的就是這個味兒,姑娘多品品就知道了吃著臭,餘味香”,還問她好不好,她能說什麼,她只能說“好得很”……要不是她反應快,還差點被一個自以為長得風流倜儻以紈綺自居的傢伙給拉了手腕,她當時在人群中,不敢公然做什麼,最後也只能讓他腳底一滑摔到牛糞上……
說到牛糞,這個世界貴人多用牛車,滿大街都是牛糞,好幾次她都跟著人群踩了上去,有時候是乾的,有時候是熱烘烘的…
在外面她得跟人打成一片,搜羅這個世界的各種消息,回到了屋裡,還得看佛子冷臉……
好不容易看到佛子忙完,她拚命上前套近乎,想從佛子這裡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麼不對付的人,或者有競爭對手仇家什麼的,可是佛子根本不理她。
她都證明自己是仙女了,但佛子面對這麼大一個活生生的仙女,愣是跟什麼都沒看見一樣。有時候顧茴想,但凡他把她當妖呢,就是請過符來貼一貼,她至少也知道佛子是注意到自己了,至少也有方法跟佛子搭上話,她可以按照話本子套路走不打不相識的路線呀。
可任憑她把各種話本子套路走遍,三個月了,夏天都快過完了,眼看著綠油油的菩提葉子都要黃了,她還沒跟她要幫助的人搭上話呢…
這晚再次被忽視得徹底的顧茴啃著果子有些生氣了,她挑釁地盯著佛子,心想再不行她可要用強了!她亮了燭火,看佛子依然只是安靜看著她,沒反應。於是顧茴動了動手指,佛子身上蓋毯掉落在地,一身白色中衣的佛子依然只是安靜看著她,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兩人視線相對了一會兒,就見佛子合眼,他睡了!
顧茴:……
顧茴能怎麼辦?她只能起身先把地上蓋毯拾起來,給佛子蓋好,又把洞開的窗子關了,如今已入初秋,夜間開始涼了。這又不是她那個無法無天的魔尊和幽王,這一世的陸湛不過是個凡夫佛子,風吹吹就壞了。吹壞了他還怎麼翻譯經文,還怎麼弘揚佛法,還怎麼建立功德!他這世要不把握機會建立極大功德,怎麼脫離這混沌輪迴?
顧茴一個神女,幾乎都快要罵咧咧了,最後她把蠟燭熄了,自己一個人氣呼呼坐在黑暗裡,看著躺在榻上睡得安詳自如的佛子,沖他那張格外好看的俊臉揮了揮拳頭。看著生氣,又不能真打,乾脆出去爬上菩提樹看月亮。她把佛子接觸的人查了個遍,也不知佛子的那場大劫到底是什麼,又將何時發生。
卻不知道屋內她以為睡得正好的佛子,睫毛顫了顫,在黑暗中嘴角翹了翹。
第二日秋陽正好,佛子起身用過素齋漱口凈手后,盤坐桌旁翻看經書,準備下午的講法。這次顧茴也搬來了佛子的經書,開始一本本看了起來。
靜謐的廂房,突然有人說話:你真的看到了嗎?如清泉流過。
顧茴愣抬頭,眨了眨眼,這是——佛子跟她說話?三個月了,她還沒來得及使出什麼過分手段,就熬到佛子肯跟她說話了?被忽視了太久的顧茴,一時間整個人都暈乎乎的,驚喜極了,立即點頭如搗蒜!
她要讓佛子知道,她是真的在認真看書,神女看書就是這麼快。
佛子輕聲道:“那是你與佛有緣。”
顧茴覺得這就是往她臉上貼金了,她一個執念深重的山鬼,跟佛有什麼緣呢,不好意思但如實道:“我與佛從來無緣。”不過顧茴立即雙目灼灼看著佛子,情真意切補充道:“不過,我與你有緣。”
佛法高深,她不敢誑語冒犯,不敢冒認與佛法有緣。但她與他有緣,緣分還大著呢。顧茴看著眼前白衣佛子想道,她從見到佛子就覺親切,這一世佛子模樣分明就是陸湛初見她的模樣。初上巫山的陸湛,洗去狼狽,著了白袍,就是眼前人。
顧茴的眼睛明明黑白分明,乾淨澄澈,可此時烏黑的眸子如有一汪秋水,又如有月光落入。
佛子聞言,只頓了頓,沒有說話,低了頭,重新看手中佛經。
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廂房內重新恢復了安靜,只有對面人輕翻書頁的聲音。佛子從佛經中抬頭,看到對面人一手托腮,一手翻動書頁,目光隨書頁轉動,看得認真。她烏黑髮髻上系著綠色絲帶,不時飄動。
佛子移開目光看向窗外,窗外菩提葉安靜極了,分明沒有風。他靜靜看著菩提樹,然後收回目光,沒有再看身前人,只垂目專註看著手中佛經。
佛子出門的時候,外面還是秋日艷陽天,送他出門的顧茴卻同時把一柄油紙傘放入他手中。佛子不過看了顧茴一眼,就接過傘,往前殿去了。院門外等候的小沙彌一見佛子出來,忙上前,看到佛子手中油傘一愣,趕緊接了過來,忍不住抬頭看天,日頭大著呢,也不知佛子為何帶傘出門。
誰知兩人往前殿的路才走了一半,天一下子就暗了下來,先還掛在那裡的日頭已經被烏雲遮蓋,雨說下來就下來了,先還是淅淅瀝瀝,不過幾息的工夫就嘩啦啦一片。
大報恩寺里不管是僧人還是香客一下子亂了起來,全都抬袖遮頭四處往廊檐下跑,且先避過這突來的大雨。
一片慌亂呼喊的人群中,只有佛子和他身邊的沙彌撐著油傘,依然是先前安穩的步子,慢慢往大殿行去。同在傘下的小沙彌看著這突然暗下來的天、嘩嘩落下來的雨,驚得一時間說不出話,好一會兒才道:“佛子果然是有先見的。”
卻見佛子握著油傘,輕輕搖頭,溫聲道:“我也不知會有這場雨。”
“這傘?”小沙彌問,為何佛子偏偏今日帶了傘。
他見佛子破顏一笑,如朗月入懷,“是——有人,囑我帶傘。”
人?什麼人?佛子獨居菩提小院,日常有人也只有他呀?小沙彌先是看佛子笑容看愣了,聽了佛子的話更是不明白,一直到佛子收了油紙傘,入了正殿講壇,小沙彌才好似恍然悟到了什麼,阿彌陀佛一聲驚嘆道:“佛子是遇仙了!是有仙人不忍佛子遇雨,特特現身菩提院,囑佛子帶傘出行呀!”除此,難道還會有其他可能!
今日報國寺來人本就多,先很多蒼茫躲雨的人就訝異看著同樣行在半道、突然雨落卻有傘而行的佛子,此時一聽這個說法,都覺太有道理了。如此,關於佛子遇仙的說法一下子傳開了。
一場突然的雨和一把油紙傘,這麼多親見的人,讓這則傳言越說越是離奇,越傳越是有鼻子有眼。
要知道在這個通訊有限的時代,佛法傳開並不容易,只有真正聽過佛子講法的人,才會為佛法所動。可是不管是上層達官貴人,還是下層市井百姓,最喜歡的就是這些奇聞異事。這樣的奇聞,尤其是遇仙這類奇聞,傳開卻很是容易。
本來佛子就受矚目,關於佛子的奇聞異事自然更讓人有興趣。這下子有如此多人見證的奇聞,讓佛子名聲傳得更遠,神乎其神,再遠的地方也有人駕車前來報國寺,想見一見這位遇仙的佛子,聽一聽佛子講法。而聽過佛子講法,遠道而來的人自然被打動,由此回去更是宣揚佛子和佛法。如此,聞聽佛法,已不拘於佛子所在這一地了,越發往四周傳了出去。
除了佛法,此時還有很多其他宗教派別,例如這時同樣很受推崇的就是其中一個名為福壽教的,宣揚的是信者能增福添壽,能子嗣昌盛,有求必應。主要活動對象是上層貴婦圈子,福壽教教主是幾個侯門老夫人的座上賓。他沒想到,一個二十歲的佛子,居然在短短兩年就動搖了他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