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蒙一顧 - 鴻蒙一顧 第71節 (1/2)

她幾乎能看到母親從驚訝到欣喜的每一個細微表情變化,她看到母親招手啟唇要喚她。隨著顧茴靠近,她能聞到母親身上來自巫山紫蘇的淡淡清香氣,顧茴不覺笑了,難怪母親閨名——紫蘇。她能看到母親抬起的手上小拇指處一個小小的淡粉色疤痕,母親一動,腕上兩個碧翠色玉鐲滑下,發出哐啷一聲脆響。空氣中能聞到來自雲海翻湧帶來的淡淡水汽。
顧茴輕顫,對面的人眼中含淚,向她走來。
娘親,會抱她嗎?娘親的懷抱,是不是又香又軟?娘親,會誇她嗎,誇她勇敢?娘親她——
突然畫面盡消。
顧茴怔忡回神,才發現,那一刻她竟忘了她身在幻相中。
“你算我的徒兒了,這是為師送你的禮,喜不喜歡?”鏡堂的聲音在此時的顧茴聽來,更悠遠了,她似乎還陷在那個幻相中,鼻端似乎能嗅到殘存的紫蘇香味和水汽,“那是我的母親?”她只在神女墓中見過母親的捲軸。
“你母親剛隕落的時候,你父神曾日日來我門前求入幻見你的母親。所以,我對你母親的幻成得最為逼真,能讓你父親沉迷的幻,可以想見多真了。”起初鏡堂也不願意的,那時候鏡堂志在搜集天下各種稀罕宏大未見之象,奈何戰神先禮後兵,兵了再禮,他實在不是戰神對手,也抗拒不了戰神送出的禮——實在給得太多.....
“後來,有了你,戰神才不再來。”前代神女幾乎可以說用命孕育的神胎,在耗盡前神女最後生氣之後百年才在巫山草木靈力之中孕育成人。這個生而無心的女兒,費盡了戰神的心血,也讓他從悲痛中走出來,只一心想要保全道侶留下的血脈。
說到這裡鏡堂想著好歹他們已有師徒之誼,難免關心道:“你父總怕你知道你是母親耗盡生機孕育的,怕你知道后鬱郁....你要知道,你的母親神體天生有恙,即使沒有你,她也會隕落的。”
“我知道,”顧茴輕聲道,“即使不是這樣,即使母親就是為我而死,我也不會鬱鬱寡歡。生死大事,是母親的選擇,只要是母親的選擇在我來看都是好的。我為什麼要鬱郁,我只歡歡喜喜活。”母親可以為她死,她也可以為母親死。母親做出了她的選擇,而顧茴這一路也總在做著自己的選擇。
鏡堂聞言一愣,再次笑了起來,這次他不是咯咯笑了,而是哈哈大笑,讓人聽來似乎笑出了淚。他為神的一生都是狂盪不羈的,別人只看到他的傲慢無狀,只有他知道這背後藏著多少厭世和鬱郁,只因——他就是他的母神以生命為代價孕育的。他的生,是母親的死換來的。此時顧茴一言,讓鏡堂覺得鬱結已久的東西突然化開,死生大事,孕育大事,選擇要什麼都是他母親的自由。
孕育他,哪怕因此隕落,這是他母親的選擇,這是他母親所欲。而屬於他的選擇,就是如何活,以及如何死。
狂盪的笑聲回蕩在一片漆黑的虛空中,漸漸弱了,顧茴聽到鏡堂最後越來越渺弱的聲音:“當幻逼近真的時候,幻可以為真。”
“幻就是幻,再真也是幻,何以為真?”這是燧木幻境後顧茴反覆想起的問題,終於能夠問幻相的鼻祖。
“幻相之所以存在,就是因為真。沒有真人陷入,就沒有幻相。”說到這裡鏡堂微弱的聲音帶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好徒弟,真人入,幻相成,許不許他出來,就是你來定了。而他還出不出得來,就要看他的本事和你的能耐了!”
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弱。
顧茴只來得及喊一聲,“鏡堂老人家,我叫你師父啊?”她聽到了越發虛弱的笑聲,愈發渺茫的聲音,“好好好,戰神有個好女兒,而我,我也再次有了個好徒兒.....”突然想起什麼,愈發虛弱的聲音似乎想要提醒顧茴,“鴻蒙之子,你和他——”
鏡堂那句緣分渺茫,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他一個行將徹底消亡的人能算出什麼呢,即使一線生機,也畢竟是生機。曾經,戰神算出了神女與人皇莫大的緣分,最是堪配不過,有時也抵不過一線的錯過和過錯。有和無,真和幻,即使是他,也參不透,何必擾他這個小徒神思。他最後嘆了一口氣,“去吧.....去吧.....”往前走,前路如何,終歸只有走過的人知道。
終至不可聞。
鏡堂的最後一絲神識徹底消亡了。
顧茴一下子睜開了眼,陸湛正拉她往外跑,“鏡堂要塌了!”
隨著兩人出鏡堂,只見偌大鏡堂轟然倒塌,曾經雕樑畫棟瞬間化為瓦礫塵土,而這瓦礫塵土,不過轉眼成灰燼。旁邊三三兩兩的修真人個個張大嘴看著這灰燼隨風一散,原本鏡堂的位置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了。如此輝煌一個建築,轉眼之間,連捧灰都不剩了。而鏡堂所在的地方,迅速長出樹木火草靈植,好似不過瞬間,這裡就成一片茂密林子。茂林蒼蒼,彷彿已在此長了萬年之久。
看傻了一眾人的眼。
只有顧茴看得清清楚楚,哪裡有什麼建築,哪裡有什麼鏡堂。修真界關於鏡堂的記錄不知積累了多少,可原來,連這在上古秘境中不知存在多久的鏡堂,都不過是一場幻相。沒有木,沒有石,沒有土,就是一場幻相。
被整個修真界當做真的幻相,甚至差點困死修真界一半的人。這幾日,這些人在裡面經歷絕望與希望,最後感恩戴德徹底臣服南宗,大悲之後大喜。而這一切,都在一場幻中發生。
幻,可以為真。
顧茴看著空蕩蕩的地面笑了,這才是鏡堂老人最傑出的作品。
而此時入秘境的修士,都已到達了上古秘境的後半部。前方就是分離域,一腳踏出,隨時就可能踏入傳送,之後會遇到誰,與誰同行,同行多久,靠得都是緣分。
陸湛望著前方,輕輕牽起顧茴的手,隨著兩人一步踏出,空間立轉,突然的力量讓本牽手的兩人分開,分別落在了不同的地方。落地的陸湛看著空蕩蕩的右手,抿緊了唇,他與神女竟然連一步同行都不得。他仰頭看天,冷笑了一聲。
而顧茴一愣,隨即開始在分離域中奔跑,前往凡人境。她要過凡人境,去往神域,尋父神為她留下的答案。
第61章
分離域中任何一處都可能踏入傳送點,讓本來并行的兩人突然分開,分別傳送到不同的地方。或者遠在兩方的人,一腳踏上去,就在同一個地方相遇,更有甚者,直接撞到一起。所以,修真界的各種筆記中,關於分離域,前輩留下的材料是最多的,正是因為分離域中太容易發生故事。
上一個干年秘境開,分離域中就產生了一則佳話。本是修真界劍拔弩張的兩個宗門天驕,卻偏偏在分離域中一次次相遇,從最開始的一遇到各自掉頭就走,到後面遇到神獸攻擊不得不聯手面對,再到後來默默相伴前行。據說這對前輩,緣分深厚到相伴走過半個分離域,居然一次都沒再踩到無處不在的傳送點。最後一次踩到傳送點,已經彼此有好感的兩人在離開的瞬間,都感覺到深重的失落感,互相看了一眼掉入傳送,沒想到卻在凡人境前再次同時出現。
往前看,前輩記載中這樣的佳話著實不少。但這樣的佳話顯然不屬於陸湛和顧茴,顧茴幾次踩中傳送點,中途見到過自己所有巫山的夥伴,遇到過顧家人、遇到過玄劍山莊人、合歡宗人、青山宗人,甚至有一次遇到了凌霄宗的秦廷之,可她一次都沒有遇到陸湛。
而陸湛更是以極快速度穿行在分離域中,如同一個黑色的鬼魅。每次出現,不待旁人看清現身的是幽王,他的身影已經消失了。由於他速度極快,觸發的傳送空間最多,可一次又一次,他一次也不曾遇到他真正想見的人。
再次落入一個新的空間,只一落地,陸湛就知道,顧茴不在這裡。連續的快速穿行,讓此時落地的陸湛扶住身旁老樹,微微喘息,當即再次轉身往前,再次開始在分離域中如同漂移一樣的穿行。
他的速度越來越快,走過的空間越來越多,他甚至開始看到同樣的風景,他懷疑他幾乎踏遍了分離域的各個空間。可是沒有遇到,還是沒有遇到,陸遇呼出一口氣,抿緊唇,沉著臉繼續穿行在分離域中。
分離域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它可以帶你到任何一個地方,只要你不停走下去,它最終一定會把你送到凡人境前。只是,對於有的人來說,這段路程很短。而對於有些人來說,這段路,會很長。
意識到自己不會在分離域遇到顧菌,落地的陸湛難得茫然了瞬間。從不在意各種說法的陸湛,在這件事上難得在意起來。他想,他總該遇到顧茴一次的,一次也行。如果緣分不夠,那他就快一些,再快一些,快一些到達凡人境,在那裡等著她。像以前一樣,命運不給他遇見,他就製造遇見。最後,幽王的身影幾乎成為分離域里一道道殘影,在場景不斷轉換中,他以常人不可及的速度不停往前奔赴。
快一點,再快一點。
可是命定無緣,這條別人隨隨便便就可以走完的路,卻被命運拉得無限長。
而另一邊,顧苣已經到了凡人境前。很快,黑丹代表的命定牽連讓巫山七人齊聚凡人境前。凡人境有干萬種,每次不同人進入開啟的都是不同的凡人境,不同的劇本等待這些修真人以完全的凡人之軀去經歷。
可是神的設定,經歷凡人境,到達最後一站神域,謂之脫凡入聖。
脫凡入聖,明明該對求仙問道的人充滿誘惑力,可是修真界里卻越來越少人會選擇走這一條路。無他,所有進去的人都沒有再回來,他們甚至不知那些人是死在凡人境,還是死在神域。
這好比一條強行脫凡的捷徑,開始多令人心動,如今就多讓人心驚膽戰,敬而遠之。
關於凡人境的記載少得可憐,不管是身體強壯的體修還是想要再進一步的大能修士,都是有進無出。唯一一個出凡人境的,是一對同往的師兄弟中一人,這人半途就走不下去了,他本打算熬死在其中,一日突然見出口。他只知道他能出境,是他師兄破了凡人境。師兄選擇了入神域,他選擇出凡人境。他活了下來,作為唯一的倖存者,留下了關於外人人境的記載。唯一個倖存者,只走了一半,更是堅定了後人再也不入凡人境的決心。
除此之外,歲古秘境中最後這一部分的記錄,都是猜測,這到底是一條怎樣艱難的路,無人得知。沒有人活著出來,他們如何能得到確切的信息,如果非要說,倒也不是一點都沒有,例如目前最確定的一條就是:這是一條死路。用南宗宗主在鏡堂的話來說,就是這條通道——走不得。
修為越高的人越不會走凡人境,這是修真界的共識。修為越高的人離凡人越遠,以凡人之軀去經歷生死,這對他們來說不僅陌生,而且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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