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蒙一顧 - 鴻蒙一顧 第70節 (1/2)

這下子,鏡堂里這些好似被施了定身法的人一下子都活了,好些人幾乎是同時出聲:“顧宗主,快說說!”
顧茴再次看了一遍牆壁上那密密麻麻的字跡符號,這次這些一度棘手的符號好像活過來一樣,那些關鍵的術法程式紛紛向顧茴眼前撲來,最後匯總成出鏡堂的答案。當顧茴徹底明了的瞬間,她只覺自己受到深深震撼,被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凡人。他的生命在神和仙看來,短促得不值一提,他的身體柔弱,能量如此有限,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卻能有如此驚人發現!
人,這就是人!這種震撼好似海浪,在明了的瞬間,兜頭撲來,讓神為之脊骨發顫。
就在此時,整個鏡堂微微顫動,令擠在一起的人發出一聲聲驚呼,大驚失色。但好在,很快這顫動就停止了,驚惶之色還沒從他們臉上褪去,就聽到有人喊出:
“牆壁不動了!”
喊出這話的人就被擠在牆根邊,這時候他對著牆壁又摸又看,回頭再次喊:“真不動了!停了!真停了!”聲音顫抖,只不過這次是因為驚喜。
不斷壓過來的牆壁靜止下來。
很快所有人都跟著確定了這一點,好似必死的更漏,一直催命一樣滴滴答答響著,突然就這樣停下來了。顧茴才宣布了希望,扼住他們命脈的手就真的鬆開了,一時間他們都歡喜得說不出話來。
歡喜躁動的人群中,顧茴格外安靜,她出神地打量這個鏡堂。她的手不覺抓住了旁邊靠著她的陸湛的手,陸湛看她,顧茴傳音:“我覺得,這個鏡堂,是活的。”它是活的,它知覺著內中的一切,包括她。
“哦,”陸湛一副恍然的樣子,同樣傳音顧茴:“怪不得不時就能聽到一聲咳嗽聲。”他就說,他聽到的都是人心慾念,什麼時候在人心裡還能聽到咳嗽聲了。
顧茴:......“你不早說?”
陸湛無辜極了,“說什麼,有人咳嗽.....”他也不知道她對這個感興趣呀.....對於陸湛來說,別說莫名的咳嗽聲,鏡堂是活的,就是把鏡堂咳嗽塌了,他都懶得管,只帶著顧茴跑就是了,其他的,任天塌地陷,與他何干。
但顧茴關心,陸湛輕捏了捏顧茴指尖,“就是活的,這鏡堂年紀一定很大了。”那咳嗽聲,蒼老得很,一聽就活得有年頭了.....年紀這麼大了,就是硬杠上,他們也未必會吃虧,陸湛默默想到。
鏡堂打了個激靈。鴻蒙之子,果然是個硬茬,不惹他,是對的。
“你——”顧茴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這麼大的事情,陸湛也不提醒她一下。
陸湛在傳音里都低了聲氣:“這次記住了,下次不管聽到什麼都告訴你,好不好?”
顧茴默默打量鏡堂,確實能感到久經歲月的古樸老邁氣息。先她只覺古怪,是剛剛鏡堂突然的震顫,才讓顧茴作出了這個大膽的猜測。震顫發生的時機,恰恰就在顧茴讀懂老人一生髮現的瞬間。顧茴在那一刻強烈感覺到自己被窺視,或者說被——等待。
這位神祇不是沒有給人留生機,他把生機留給讀懂的人,他等待著共鳴,共鳴到讀懂的人那一瞬間的震撼。而曾經這位傲慢的神祇,就是在一個沒有靈力、生命短暫的老人身上,第一次感受到這種震撼。
困於其中、重獲希望的人們平靜下來,等待顧茴給出答案。
顧茴感覺到,看向她的除了這些目光,還有另外一道,來自這個鏡堂。
“故事中那位老人的老友,當然不是死了,而是消失了。那位老友的消失在老人日記中沒有引起任何波瀾,因為正是老人讓他憑空消失。”說到這裡顧茴能夠感覺到來自鏡堂的輕微的興奮。
正殿人群中也有人發現了問題:“可顧宗主說過那是一個凡間老人的日誌?”沒有任何靈力與術法的凡間,一個垂暮的老人,如何能讓另一個人憑空消失,這甚至是他們修仙者都做不到的事情。
顧茴點頭,就是一個凡間的普通老人,“不過,他熱愛數字,一生痴迷算術之學,或者用他所在那一方小世界的話來說,他熱愛數學。”說到這裡顧茴回頭,重新看向身後的牆壁,就是用這些數字消失掉一個人,她再次感覺到不可思議。她總以為自己最擅學習,她從出山就見人,每當她以為足夠了解人的時候,總會發現沒有,還有她沒見過的,還有她想不到的。
人,明明看起來那樣簡單,可偏偏有的深邃到能夠震撼任何神,不管是傲慢的鏡堂,還是她這個無心的神女。
“你們能想象嗎?就是這些數字元號,表述出了一個過程,或者說,構建出一個姿勢——”說到這裡,她感覺到鏡堂在認同她,就是構建,是那個姿勢。
“就能讓人憑空消失。他們——他們識破了本質,我們只知存在與否,但他們卻能意識到存在並不一定被我們看到。只要看不到,它就是不存在。我們之所以能‘知覺’到一個人、一件東西,只是因為它在我們的維度空間里,如果改變它的維度?這位老人用計算找到了這個神奇的點,用一句話表述了它的原因。”
下面有人接上:“就是顧宗主說的那句‘知覺是維度的函數’?”說話的人也是一個對奇門算術頗為感興趣的法修,他已隱隱能感覺到這個所謂的本質,甚至隱隱能明白所謂‘函數’這種古怪的說法所代表的東西。
“正是。他在中年意識到這一點,從此深居淺出,花了三十年時間通過一套繁瑣的計算,找到了這個點,或者說找到了這個姿勢,當人體按照他的測算角度,一點點做出這個姿勢的時候,就改變了他存在的維度。”
那位法修立即兩眼迸光道:“在那一瞬間他就消失了,因為他存在於另一個維度,對當前時空中的人來說,他就是不存在!”知覺不到他。我們看不見知覺不到的東西,就是不存在。
“對,對於他所存在的時空來說,他就消失了。”說到這裡看向這面寫滿數字元號的顧茴,無法不感嘆,那些在修真者看來幾乎可以說是朝生夕死的人,卻能夠破譯存在的秘密。顧茴毫不懷疑,只要不停有這樣的人出現,把自己那樣短暫的一生投注在這些在當時人看來虛無縹緲乃至荒唐的問題上,她毫不懷疑山那邊的凡人,無需修真,也許有一天他們也可以上天入地,甚至離開他們生存的一方小世界。他們可以破譯維度空間,他們就可以破譯時間。
顧茴作為最純粹的神族血脈才有的回溯時空的能力,也許有一天,人將會完全掌握時間的秘密,操縱時間,穿越時空。到那一天,他們與神又有什麼區別呢?到那一天,人依然在這塊土地上繁衍生息,代代無窮盡,可是神,也許已盡皆湮滅,也許連證明他們存在過的痕迹都徹底消失了,那將是一個徹底的沒有神的世界。
想到這裡,顧茴聽到鏡堂里傳來悠遠的嘆息。
至此,顧茴完全確定,鏡堂之所以記錄這一切,是震撼也是警告,警告後來者如果有像她這樣的神祇,該牢記這一點。神,沒什麼特別的,一旦狂妄,必將滅亡。之前是她想錯了,鏡堂並不是給普通人留下這一線生機,鏡堂是把這個故事留給神祇的。唯有神血才能取走時光鏡,因貪婪取走時光鏡卻破譯不出這個故事,就是滅亡。
果然是神祇中的老者,用自己殘存的意念警示他們,無能的貪婪,即滅亡。
顧茴在眾人面前演示出鏡堂的辦法,她讓紙魅的身體每一步都按照給出的角度和動作靠近那個最後的姿勢,就剩最後一步了,紙魅的身體呈現一個極其複雜而古怪的姿勢。
顧茴對紙魅道:“別怕,你必然會出現在這個秘境後部的某一處。”就是真的出了錯,她也可以找到紙魅。想到這裡,她再次看了一眼鏡堂,既然鏡堂是活的,她就不怕出錯。
紙魅瞅了她的少主一眼,笑了,神女都能安慰她別怕了。
最後,顧茴拉過紙魅的手,就見紙魅的手從她身體形成的古怪姿勢中穿過,就在穿過的瞬間,紙魅消失了。
明明早有準備,可是真的看到紙魅沒有依靠任何術法靈力就這樣憑空消失了,鏡堂中不少人還是倒抽一口涼氣。
顧茴立即感應紙魅的位置,果然是在不遠的地方,她這才真正舒了一口氣。紙魅最後出現的位置,是被鏡堂設定的,如果鏡堂這個死老頭子敢在最後一步設定上耍花招,她真的會直接把整個鏡堂拆了,一塊塊磚拆下去,非把紙魅拆出來不可。
鏡堂正殿的人都處於鏡堂的意識中,顧茴這一想法,自然也立即就被鏡堂洞悉。殘存的這抹意識抖了抖:戰神的女兒,果然也是個不好惹的。就是這做一步把後面各種可能都列成方案一一準備對應法子的性子,都跟她爹戰神一樣。
鏡堂仔細打量神女,撇了撇嘴,明明這模樣像極了她的娘親,掩不住的靈俏也像她娘親,怎麼一旦做起事來,就跟她爹一樣,明知他老頭子不是壞神,也要把各種可能考慮到,還不忘威脅他一把.....可惜,怎麼就沒考慮到人皇變心呢。把自己弄到九死一生的地步,得虧戰神和上一代神女都隕落了,要是他們還在,看到女兒這樣非得把九天之上拆個乾淨。
戰神曾來過這上古秘境,離開的時候曾來鏡堂坐了很久,他說如果有一天他那個又貪玩又惜命的女兒都要來上古秘境拚命了,那一定是吃了大虧了。
戰神是個最順其自然的人,總愛說天道有定,興亡有數,從不愛卜算那一套。卻唯獨為了女兒承反噬卜過未來,卜出了劫卦。知天命要付出的代價本就巨大,結果戰神居然還敢強行再卜,要問劫出何處,本就承反噬的身體再遭反噬。世人不可窺神,神更不可窺天命。明明比誰都清楚的戰神,偏偏在女兒的事情上入了執,結果——如果不是這樣,就是帝君那傢伙耍那樣手段,也不可能殺了戰神。
鏡堂想到那一天的戰神,真是唏噓,那是戰神卜出女兒萬年後有劫,卻無法探知更多,把戰神愁得。當時鏡堂還嘲笑他,明明戰神自己就是多次歷劫而愈戰愈強,怎麼到了女兒,不過萬年後有劫,就憂慮成這樣,恨不得坐在他鏡堂里直接嘆氣。看到他那把回溯鏡,戰神想得多啊,一下子就想到萬年後歷劫的女兒走投無路要來上古秘境。
戰神就坐在他鏡堂里,把種種可能一一列了出來。
誰也沒想到戰神列為最不可能的一項,就是神女如今的處境。那被列為最不可能的一項是在神女丹碎發動時光回溯這個選項下面的四十九個可能小項中最不可能的一個小項,只寫著兩個字:人皇。划拉到這個小項的時候,戰神遲疑,然後說如果這個可能發生,無論人皇如何轉生,他都要讓人皇看到回溯鏡。如果他女兒因為人皇吃了苦頭,他要人皇生生世世都要記得自己所辜負的。
人皇與神女有姻緣,無論人皇如何轉世,總有法子讓他記起神女。他為帝王,這天定姻緣線會讓帝王入夢見神女,然後奔赴巫山。他為將軍,這天定姻緣線就讓將軍看到繪有神女畫像的畫冊,留下巫山的線索。而戰神當時就為了那個最不可能的可能,做了牽引,一旦條件發生,就會觸動戰神留下的牽絲引,在人皇與回溯鏡之間牽上扯不斷的絲。讓人皇即使入輪迴轉生,也總會機緣巧合拿到回溯鏡,從中看到一個他註定會愛上的人,看一場他們十世的相守和一世的辜負。
當時鏡堂就問戰神這有什麼用。戰神笑了,說鏡堂不了解人皇,如果了解就知道這是對人皇最大的懲處,會動搖他的道。當時鏡堂都呆了,沒想到一向平和中正的戰神這麼狠,人皇的道正是這個命格最貴重的地方,是世間最順暢和最正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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