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蒙一顧 - 鴻蒙一顧 第60節 (2/2)

看得沈遇眼皮子一跳,死死看她:“你就這麼信他?”
“你不也信白瑤。”怎麼只許他有相信的人,別人就不能有。
“這不一樣,他是幽王!”他是喜怒無常想殺就殺的幽王,是亦正亦邪的幽王,是幹得出殺人掏心這樣事兒的幽王。沈遇有些煩躁,夭夭怎麼能把幽王跟白瑤相提並論。白瑤縱然有錯,但本性天真純善,幽王?!忽然一個可怕的猜測浮現,讓道君沈遇指尖發涼,他盯著顧茴,慢慢問道:
“你.....是不是.....”
紗燈好像在風中晃了晃,沈遇盯著顧茴的視線似乎都跟著晃了晃,他蜷了蜷冰涼的指尖,掌心觸動了指尖的冰冷,才說出後面的話:
“真的喜歡.....他?”不是氣話,不是一時迷惑,是心悅到為了他,正邪不分,與世為敵?
第52章
“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他?”
喜歡到是非不分。
沈遇垂落的手已經成拳,眼睛一瞬不瞬盯住眼前人,終於問出了那個讓他惶恐不安的猜測。這一刻似乎山頂的風都靜了靜,等待著山崖邊神女的答案。
喜歡?顧茴順著沈遇的問題才第一次從這樣一個角度思考。重生歸來壓在她心頭的東西太多了,如何在最短的時間破境,如何在最短的時間不斷破境,如何讓自己被宗門需要以此獲得保護對抗白瑤和沈遇,如何保護巫山人不受那些虎視眈眈瞄準黑丹的人的戕害,後來她要考慮如何前往上古秘境,要考慮開宗立派要面臨的挑戰和問題.....至於陸湛,她要考慮如何安撫對方無常的喜怒,如何跟他建立最穩定的聯盟關係,這段關係該建立在怎樣的基石上才能更長久.....甚至,永遠堅不可摧,永遠不要改變。
她甚至仔細考慮過與陸湛結為道侶的得失利益,考慮這是不是一個對於巫山和她來說最好的選擇。但她從來沒考慮過,她,是不是喜歡陸湛。
喜歡?巫山尚不知去處,南方帝君還虎視眈眈,她連命珠都沒取回來,對沈遇尚且不能為所欲為,連白瑤都不敢下手捏死.....在這些叢生又彼此牽連的事件里,她個人的喜歡,微不足道。
甚至她個人的情緒、偏好,都微不足道。都是可以被壓抑的,可以被改變的。只有往前,只有巫山,才始終重要。
可是,如果對方是陸湛呢?
這一刻顧茴的目光好似起了霧,蒙上了紗,浸入了太多迷茫。
喜歡?是每個清醒的日子都在盼著他快來嗎?是每次從窮桑樹上躍下都會歡喜地想起上次被接住的感覺嗎?是即使終日一個人面對著雲海從日出到日落,從月亮初生到月西沉,都不覺得孤單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顧茴能確定的是她曾經,歡喜過眼前這個父神所說的她的命中人。
她義無反顧封印神格入紅塵輪迴,大約不只是為了成一顆真正的心。
這樣的喜歡,好像樹上的嫩芽,在春風中瑟瑟生出,在陽光正好的夏日蓬勃生長,那麼綠,讓你看著都覺滿心希望,你以為它會一直這樣綠下去,那片在風中快活抖動的綠葉自己也以為。可秋天會來,冬天會來,顧茴曾親眼看著綠色褪去,看著樹葉枯萎,最後隨著一陣西北來的風,那片葉子落在她的腳邊,曾年輕的神女小心翼翼蹲下,親眼看著這片落葉終於成泥。
與漫長的神生相比,顧茴幾乎要覺得所謂“喜歡”“心悅”是如此短暫,該是心血來潮時“耍一耍”的一股熾熱,但該更聰明一些,不要讓火燒到自己的手指。
只是如果對象是陸湛呢,她卻不願這樣想。那是她交付後背的人,誰也不可以傷害他,她也不可以。因此,她寧願不去想。
顧茴看著沈遇:“你說的‘喜歡’是像你喜歡白瑤那樣的‘喜歡’嗎?”他要跟她討論這個?可以,但最多討論他與白瑤。而她與陸湛,不是他可以討論的。
緊張不安等待的沈遇好似被驟然一擊,直衝心臟,正中靶心,他幾乎差點穩不住身形。不是因為顧茴的話,不單單是因為顧茴的話,而是顧茴此時疑問的神態和語氣,是她提到這一切的反應。
正如顧茴了解沈遇,沈遇其實也很了解顧茴。
可正因為了解,此時的沈遇才突然陷入一種徹底的無力感中,讓他幾乎覺得難以呼吸,因為他發現顧茴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他與白瑤。同時,她真的在乎——幽王。
對於幽王,她這種拙劣的轉移話題,幾乎就是告訴他,他不該提。
而對於他與白瑤——
對於這兩百年,從知道顧茴歸來的那一刻起,沈遇幾乎是日日夜夜都在斟酌著說辭,一遍遍形成,又一次次推翻,他一點點推敲自己應該要怎樣給顧茴講述、解釋兩百年來的一切。可就是這一刻,沈遇清清楚楚看到,顧茴不在乎。
他為此所有不成眠的夜,他的痛悔怯懼,都好像是只困住他一個人的城。
顧茴說起他和白瑤,就像在說一個無關人的愛恨。她只是單純的好奇,只是非常平和在請教,就好像曾經的公主,問起他五兩銀子和五百兩銀子的差距,她跟他確定“差這樣多”,她當時的表情跟此時一模一樣。
而對於幽王,她幾乎是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下意識地選擇就是保護他。就是不讓任何人包括他沈遇,冒犯他。
意識到這一點,沈遇從那座困住他的城被送入令他窒息的地獄。
道君只覺無助無措又無望,他只能無措與她分說對錯利弊,“就是——,你也不能為了這樣一個人,與整個修真界作對.....”沈遇甚至不知自己再說什麼,徒勞地抓著一根稻草,甚至不是救命稻草,他只是胡亂抓住點什麼掩飾自己突然發現的事實,給他帶來的致命一擊。
顧茴似乎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不覺笑出了聲:“與世界為敵這種事,咱們還真是——殊途同歸。”沈遇為白瑤曾選擇與世界為敵,顧茴心道她如今面臨的選擇不就是:誅殺陸湛和以世界為敵。可對她來說,這甚至不構成選擇,永遠不背棄自己的盟友,這是決定。不背棄陸湛,這甚至好像都不需要決定。
沈遇選擇的是師徒虐戀,是白瑤口中至上的情愛。
她呢?顧茴想,她選擇的大約是珍重吧。她珍重陸湛為她做的一切,所欠尚且未還,這些人居然要來逼迫她背棄,實在荒唐。是他們不知道,甚至顧茴自己好像也才清楚認識到,她與陸湛之間已經有如此多的糾葛,她想也許從陸湛救下牧野的那一刻起,他們之間的糾葛就再難以斬斷。
顧茴哪裡知道呢,她與陸湛的糾葛,在時空輪迴交錯中,早已說不清。
就如沒有前世記憶的沈遇,哪裡能聽懂這句“與世界為敵”,他只聽到了顧茴為了陸湛,寧與世界為敵。沈遇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下墜,他控制不住這種下墜。明明他就站在顧茴身邊,山崖之上,紗燈之下,他是破境大乘的道君,明明他可以操控屬於自己的一切,他此時卻覺自己如墜冰窟,一直墜落。
他看著山崖邊的顧茴,明明一切都是舊時的樣子,她認真看人的樣子,眨眼的樣子,連眸中眼波流動,都是舊日模樣。就連她笑起來的時候,那微微帶出的小小的倨傲,眼尾起伏的弧度,都是他記了四百年的樣子。
可為什麼,她看向他的眼神,再無舊日情意。沈遇甚至絕望地發現,此時她跟自己說話的樣子,就是她曾經跟程三說話的樣子。程三曾跟他抱怨過,公主鐵石心腸,當時正調琴弦的自己嘴上回程三公子的是公主明明很隨和還一直追著你問動問西。但心裡,沈遇知道公主對程三的興趣,就像公主對路邊賣漿的老人、挑著孩子的行人,就好像公主對牆邊一簇花一叢草,她是好奇的也是隨和熱情的,但其實,他的公主對他人永遠是界限分明的。那種分明的界限,被對男女之間非常敏感的程三敏銳捕捉到了,他找不出其他比“鐵石心腸”更準確的形容。那晚的沈遇古琴彈得格外順手,因為他看到了一向對京中女子無往不利的程三的失落,他看到了公主對他與對這個世上的所有人都不同。
可如今,他在顧茴眼中再看不到這種不同。對顧茴來說,他好像變成了程三,變成了街邊賣漿的行人,變成了牆邊一簇花草。她的專註在,認真在,但她對他的不同,再也不在了。
這種感覺像一隻大手,扼住他的咽喉,讓他無法喘息。
沈遇甚至後悔自己問了幽王,幽王算什麼呢,認識她才多久?這是他的公主!沈遇聲音幾乎無法保持冷靜,他要用盡全力把顫抖壓下去,努力讓自己露出被她贊過的笑容,他卻看不到連他的笑都是顫的,他輕輕笑著問顧茴:“你都沒有告訴我,這兩百年你是怎麼過來的?”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她如此從容自然地,把他從她整個生活中剔除出去,剔除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痕迹。
沈遇想知道,她經歷了什麼,他更想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把所有舊日感情說拋就拋。沈遇以為自己笑出了過往清雅,卻不知他的笑容只有悲愴。她怎麼做到的呀?為何他就是做不到,明明那日就在這裡,她已經明明白白告訴他,“就是不喜歡了”“遇到更好的了”,明明他聽到了,為何他就是做不到前塵盡忘,就是做不到忘記她含笑的眼睛,忘記她眼中的光。還要一次次,枉顧一個道君的尊嚴,送上門來任她雲淡風輕。
他問的是兩百年發生了什麼,可是沈遇絕望到只想讓她教教他,到底怎麼做到如此絕情,如此鐵石心腸,無動於衷。
過去兩百年發生了什麼?顧茴彷彿真的在認真思考該如何回答,她思考著道:“好像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千篇一律的日子。”
的確沒有什麼好說的,就是一直爬呀爬,一段並不是多遠的路,她爬了兩百年。她記得最清楚的,也不過是疼,是她的指甲磨光了,都掉了。
想到這裡顧茴再次覺得好笑一樣笑了笑:“魔窟有什麼好說的呢,還不是那樣,你的兩百年才值得說呀!”她看向沈遇的眸子裡帶上了興緻,道君和小徒的兩百年才是真正有說頭有看頭的兩百年,那些你來我往,有高冷師尊的剋制和剋制不住的心動,有小弟子的活潑熱情矢志不渝,這才是會寫在話本子上的故事,她的兩百年——沒有什麼值得說的。魔窟里,連個活著的蟲子都沒有,沒有故事,沒有說頭。
說書人就是想寫,最多也就是幾句話,就完了。就是像蟲子那樣爬,怎麼寫出精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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