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字如金的五個字,已經是此時陸湛能說出的極限。
顧萆又揪了揪衣帶,非常自然的樣子,“依我看啊”,說著悄悄打量陸湛,試探著道:“這裡的夏天好熱的。”
宮道寂靜。
正是關鍵時候,所有人都不知公主怎麼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別說元暮元辰,門邊幫公主提著花燈的辛芷,最是鎮定的大宮女,在聽到公主那句話的時候都是花燈一晃,一張臉上俱是我在哪兒,到底發生了什麼”的茫然。從下午她們推開門看到公主,就覺得有什麼不對,可這一切不對,跟此時相比,都是小巫見大巫。好在公主沒有繼續說下去,轉開了話題,辛芷提著燈,茫然地鬆了口氣,茫然道說夏天好,大婚可不是公主私下與人說得的。
陸湛目光始終落在顧草身上,輕聲應:“是熱,你貪涼。”負在身後的右手陡然握得更緊,看著月下人,等著她的下一句。
他看到顧首睫毛撲閃,然後一定,一雙含水的眼睛朝他看過來,所以呢依我看,春天大婚就很好,你覺得呢?”
陰影中,元辰先抬手捂住自己嘴巴,可不能再出聲了,有辱他黑衣衛領頭人的專業性。可誰能懂,公主一句比一句驚人!
他剛剛是聽到公主跟他們王爺提親嗎?春天?是這個春天?元辰不大的眼中充滿了疑惑,另一隻手死死攥緊了身旁元暮的胳膊。
夜靜得很,這樣的安靜該讓人清醒。元辰眼中的困惑慢慢變得莫測:怎麼?難道陛下連這個春天都等不及了?他們早知道陛下私下大大小小的動作,暗中聯絡朝臣,就連眼藩王與虎謀皮的事兒都干出來了,連眼異族別國都有了私下往來…就是為了徹底推倒攝政王,獨攬大權。畢竟陛下沒比王爺小多少,卻偏偏身邊有個攝政王,是窩襄了些……尤其越無能窩襄的人,越怕別人看出自己無能,陛下為了不窩裹,什麼事兒做不出呢…
元辰幾乎就要站出去讓王爺深思,卻被元暮按住。元辰陡然一醒,後背冷汗出來了,他差點就犯了最要命的錯。忠心是好,可不能僭越。王爺怎麼說,他們怎麼做就是了。
陸湛望著顧草,她的眼睛里怎麼能只有專註和情意。陸湛凝視她,輕輕嘆了口氣,這讓人怎麼辦呢,對她投降太容易了一些。最近上面那位陛下的動作越發加緊了,天天她——,天天她是皇室公主,該當如此的。
陸湛輕輕抬手,再次扯了扯她髮髻上的絲帶,他很想問她,這場大婚會有嗎?可陸湛卻只是笑了笑,凝望她,輕聲問:“天天,還想要什麼?”趁著他有,都給她。
“你。”顧苗看過來的眼睛又黑又亮,她肯定地重複道:“我就要你。”
陸湛一頓,低了眼,遮住了他眼中神情,他的聲音依然輕而溫柔,“天天,要我的命嗎?”除了皇權一統,她是不是還得要他的命。
“哈?”顧首一愣,反應過來陸湛到底在想什麼,她是又氣又心疼。果然還是她著急了,怪不得陸湛後頭那倆凝重成這個樣子,活似要跟著主子走絕路一樣…
她再也不顧什麼人間規矩,直接上前扯住陸湛的領子,往自己身前狠命一拉,美人計?攝政王這是以為本宮要用美人計?
言道里只有顧首低聲卻不客氣的質問,攝政王以為這天下有誰配讓本官對你用美人計?不會是宮裡那個軟蛋吧?”
不管是言道陰影中的元辰元暮,還是言道小門前的辛正,聽到這個軟蛋先都沒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公主是說陛下,一個比一個臉色煞白,膝蓋發軟……天子之尊,他們私下再是有不滿,都不能宣之於口,天子之尊——那可是天子呀!
陸港一把握住了顧面扯住自己衣領的手:“你,慎言。休要胡說!”
“胡說?我實話實說!”想親政想攬權都沒錯,哪個當皇帝的不想呢,可有心卻沒能耐,皇帝自己親自賣國。對著外面逢迎,只會窩裡橫,不是軟蛋是什麼?
月光下,兩人靠得無比近,呼吸相聞,四目相對。
顧茵奕然一笑,笑得極盡嫵媚,聲音低得動人心魄:“攝政王,本言當然是舉世無雙的美人。但本宮與你,卻不是什麼美人計。是什麼呢,攝政王不妨好好想一想?
香甜的氣息撲面而來,無論是她精緻的眉眼,是她這突然的一笑,還是那刻意壓低的聲音,都如同無盡的誘惑,直接鑽入對面人的骨血,讓他明明輕顫卻又動彈不得。
陸湛神魂尤在震動,只聽到公主含笑道:“現在,攝政王先鬆手好不好?”聞言,陸湛照然鬆開了手。
顧苗又笑了,鬆開了陸湛衣領,抬手幫他拉平整,難得見到陸湛呆若木雞的臉,長得好的人即使獃獃的,都這樣賞心悅目,顧首最後拉了拉他的衣襟,對他道:王爺,不早了,回去再慢慢想吧。想一想,我這麼個萬事不管的美人,到底圖什麼呢?”說完顧茴轉身,帶著已經徹底石化的辛芷踏過了宮門。
她沒有再回頭,只舉了舉手中花燈,算是跟陸湛告別。
顧苗看著前方這座隸冷幽深的宮殿,陸湛該為她準備一場盈大的婚禮。然後呢,她想到街頭那熙熙攘攘的凡塵人間色,想到那些為了三文五兩歡欣勞苦的人,想到了提著花燈挪著糖葫蘆快活的孩子,這片給神以輪迴的土地,這群與她同在一方時空的人,該在安泰之下度過餘生。她和陸湛,該讓這一方國泰民安的上元期待,成真。
皇族顧家血脈,她也有啊。如果這江山只認顧家皇族血,皇子能坐江山,她公主怎麼就坐不得了。
如此,不是皆大歡喜?當然,宮裡她這個名義上的皇兄肯定不歡喜,但哭他一個,幸福千萬家,有什麼不好呢。也不枉前世,陸遇那一場拉住下墜的大楚的心血。這一次,她同他一起托起這片土地,成一方功德,圓滿他的一場輪迴。
打定主意,顧首腳步越發輕盈,整個人越發快活。她都不用回頭,就知道,那深長的言道上,陸湛始終在看著她。
一直到宮道小門閉合,連顧堃走過的路都看不到了,陸湛才動,拾手落在自己衣領,好像那裡還有公主留下的溫度,那一刻他們兩人離得那樣近。
陸溫突然就笑了:他怎麼忘了,他的公主驕傲得厲害,哪裡稀罕什麼美人計。她想要的,就去拿,拿不到她就認。這才是顧草。陸湛只是實在不敢相信,她突然的回頭,突然的靠近。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可陸湛,不敢相信。
陸湛抬頭看天上月,看月下這座有她的皇宮。
永遠能最快理清一切的攝政王,覺得自己整個腦子都被這溫柔月光模糊成一片,除了她的話她的眉眼笑容,幾乎容不下任何。也許,他捨不得想任何其他。
月光下陸湛再次低了頭,輕輕笑了。
這樣的自己,放在平時,死一千次都夠了。
他甚至都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條他一直走著的黑暗血腥路,這場徒勞的追逐,怎麼突然間就月光遍布,花開一片,她就那樣,轉身提裙朝他走來。他抬手用掌心撐住額頭,他該想一想。想一想,他的公主到底要什麼。
陸湛心底那個小小的聲音彷彿冒著泡:她要你啊,她說了,不止一遍。
陰影處元辰呆問:“公主,什麼意思?”
元暮:“你問我?我不知道。”
“那王爺知不知道?”
“你說呢。”
“王爺信嗎?王爺不會信了吧?”
元暮看向王爺,總是煢煢獨行於黑暗處的王爺,此時立在月光下,被光照亮。元暮低聲:“這樣不是很好。”
第84章 番外:公主vs攝政王(7)
一場好睡,紅日滿窗。
顧茴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才更衣洗漱,就聽說關雎宮人早就來了,要不是辛芷辛夷攔著,早就弄出動靜,此時還跟他們薜荔宮下面人對峙著,說是等不得,是鄭貴人“傳”公主。一聽到這個“傳”,辛夷這暴脾氣真是多虧這麼久言中日子磨著,才算壓住,尤不忿道:鄭貴人這是瘋了吧,真把自己當皇后了。
顧茴卻不以為然,看著關雎宮人似乎覺得極有意思,兩個嬤嬤一個比一個腰桿硬,這是誰給了鄭貴人勇氣?莫不是昨兒過節,陛下高興了,給足了鄭貴人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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