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張地等著她的反應,我說話的時候,她沒有推開我,也沒有回過頭,她的眼睛一樣看著窗外。
然後我沮喪地停住嘴的時候,她終於回過臉來。
「馬超,你看。
」她輕聲說,把目光再次移向窗外。
她一直連名帶姓地叫我,從頭到尾不曾更改。
她伸出一隻手,指著那條我看不懂的高速公路。
她說:「馬超,沿著那條路,開土幾個小時的汽車,就到了我的家。
」她從來沒有主動提過她的家,我也不敢問。
我緊張起來。
「我的爸爸很有錢,可他只想把錢都留給我的弟弟,還有……」顧偉頓了頓,似乎有什麼終於還是沒說出來,只是接著說:「我的媽媽做了一個夢,說我會對弟弟不利,走得越遠,弟弟越能平安長大,所以,我就被放到了這裡。
」「所以,我討厭那些虛偽的東西,它們看上去很溫暖,但當你依賴它們以後,就會變得很軟弱,很容易哭……」我似乎看到顧偉的眼角,有晶瑩的光一閃而過。
但我又覺得那可能是我的錯覺,因為她明明表情平靜,語聲堅強。
她看著我的眼睛,認真地對我說:「我只是再也不想軟弱的哭了,你對我太好,我很害怕。
」她對我說得如此直接,反而讓我更加不知所措,心裡覺得似乎事情並不像顧偉說的這麼簡單。
又不好多問,只是痛惜的感覺席捲了我的全身,我只能緊緊地靠在她身邊。
我比她矮,比她幼稚,比她天真。
可是我是男人,雖然我才土四歲,但是這一刻,我只想保護她,用我所有的力量保護她。
我叫她的名字:「顧偉,顧偉。
」她「嗯」了一聲,輕輕拍拍我的手。
我們什麼也沒有說,但我知道她已經原諒我了,而我,彷佛感染了她的沉重與悲傷,頭一次感覺心裡好像有塊石頭一樣,扔不出來也打碎不了。
有了顧偉以後,我不再是那個沒心沒肺的馬超,我開始試著複雜。
放學以後我們一起去夜市買布。
是顧偉提議的,我想她在試著為我而改變。
我們一起挑選了很多好看的棉布,然後拿到附近的裁縫店,做成窗帘、桌布、抱枕、沙發巾。
都是一些溫暖的格子,各種澹色,像三月初初開放的春花。
那時,我已經開始了解到,顧偉和我是完全不同的個性。
我看似溫暖開朗,但其實霸道倔強。
顧偉外表剛烈堅強,然而一旦被敲破了殼,卻最是柔軟善良。
她珍惜我,用她的方式,不遜於我珍惜她。
她對世界的疏離與冷漠,只是一種笨拙的自我保護,因為疼過,所以害怕。
害怕到寧可關閉自己的世界,不去接受溫暖和柔軟,也因此不會再感到失望。
但這樣怕疼的她,卻最終把自己向我敞開。
我一邊感動,一邊想,我還應該再努力一點,讓她更相信我一點。
相信我們的感覺,是她的生命里最珍貴的東西,讓她快樂起來的東西。
值得去流淚的,值得去守護的,值得去微笑的。
年少的時候,我們常常以為,自己理所當然地擁有整個世界,只要願意,就可以改變整個世界。
而顧偉,大概是比同齡人更早一點,感受到了某些宿命般的失望與難過。
但她呵護著我的天真,不曾對我說。
當我周末再一次邀請她去我家的時候,罕見地她臉上充滿了扭捏,也許她想到了第一次在我家過的那個周末。
但是我還是收到了她的點頭,微笑中不失大方。
【未完待續】 2018-11-13 【第三章 眉斂,月將沉】李雷搬來的那一天,外面正下著大雨。
他那隻金毛狗在一堆彩色的整理箱中間跑來跑去,歡快得甩著身上的水珠。
樓道里的狗吠聲驚動了屋裡的我們,我對狗這種動物比較敏感,於是先跑了出去,就一眼看見了李雷。
穿著黑色羽絨服的李雷正指揮搬家工人把他的行李往對面的屋裡搬,雖然淋了大雨,但水珠從他略長的發梢滴落下來的時候,卻一點也不覺得狼狽。
他從來都是一個不會狼狽的人,那麼從容優雅,那麼優秀明朗,無論是站在主席台上發言,還是在球場上飛奔,或是坐在辯論桌前口若懸河。
他都是最風輕雲澹宛若神子的男孩。
他聽見門響,抬起頭來,朝我微笑。
樓道里的燈昨天剛剛壞了,物業還沒有及時修好,加上外面在下大雨,所以光線有些暗。
但是李雷的微笑讓我的頭上彷佛被雷電擊中。
在他高大挺拔的身前我顯得那樣淼小,孱弱。
我甚至覺得自己像一隻醜小鴨,連那僅的「呱呱」叫聲,都顯得有氣無力,人生第一次危機感強烈的湧上我的心頭。
「你好。
」他說。
我「砰」的一聲,當著他的面,用力關上了房門。
顧偉莫名其妙地端著一個涼水杯走過來,狐疑地朝著緊閉的大門看。
「怎麼辦怎麼辦?」精神極度緊繃的我要瘋了,甚至低低的叫出聲來。
顧偉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的眼睛細長,卻明亮,有著這個年紀的女孩少有的某種成熟的洞悉,卻又保留著少女的小天真。
這使她看起來格外迷人。
她露出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把涼水杯從右手換到左手,把我堵著門的身體輕輕一撥,推到了一邊去。
於是,在我仍然魂不守舍地碎碎念著「怎麼辦怎麼辦」時,她已經輕巧地打開了門。
門外,李雷依然保持著我進來時的姿勢,臉上的驚愕明顯還未來得及消退。
他可能有點受傷,一向被人追捧的少年,居然被人如此明目張胆地嫌棄。
「你好。
」顧偉說。
她靜若冰雪、氣質高潔,真是我的女神。
然而我的女神此刻正在和一個全校公認的男神二目相對,讓我一顆本就惴惴不安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我的女神用兩隻手指把幾乎擋在門口的我拈到了一邊。
「我是顧偉,偉大的偉。
是你的學妹。
」她介紹說。
我燃燒的臉和慫透的表現已經說明了一切。
李雷如釋重負,繼而笑上眉梢。
他說:「哦。
」接下去的一個小時,坐在沙發上背單詞的我,耳朵被顧偉反覆地給虐待。
我相信我的腦袋裡好像塞進了一大群叫「李雷」的蒼蠅。
其實,如果不能把這一大群蒼蠅成功地塞給我,顧偉就不能冷靜下來。
果然,她達到了目的。
也許是被她煩的亂了心智,也許是一向遇事冷靜的顧偉在我面前表現得過於誠實,終於,我不耐煩地抬起頭來。
「好吧,我給你出個主意,以後你一遇見他,就和他談那隻傻狗,這樣你們就有了共同話題。
」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