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次,他在清理祖傳藏書的時候,在一卷古書的第三十八頁處,發現了一張用錦布剪成的美女畫像。
這畫像裁剪得十分均勻精緻,用筆墨描畫了容貌衣飾,眉目栩栩如生,簡直就像要活過來一樣。
張喚蘊看見,又驚又喜,立刻就想到了“書中自有顏如玉”這句話,看著看著,立刻就有幾分痴了。
自此以後,他天天把這幅仕女畫放在桌子上,愛不釋手地觀賞著,甚至達到了“廢枕忘食”的地步!晚上還經常做夢,夢見和那仕女相遇,恩愛纏綿,說不出的依戀迷醉……張喚蘊的老母親見他形同走火入魔,怎麼勸說都不聽,只能唉聲嘆氣了。
另外,老人家還不得不拄著拐杖出去,到街邊乞食,每天弄些飯菜回來,給年過三十的兒子吃。
俗話“說白髮人送黑髮人”,為人間至傷,那要“白髮人養黑髮人”呢?那又是何等的無奈悲哀呀!聽到這裡,陳劍臣莫名有幾分氣憤:諸如張喚蘊這般的書獃子,就算讀破萬卷書又有什麼用?做不好學術,做不來經營,做不得實事,還要六七十歲的老母親養活,簡直就像寄生蟲一般,實在百無一用。
咦!陳劍臣腦海忽有靈光一閃,體味著拿聽來的近乎荒誕的小故事,猛地想到:難道說那張夾在古書里的仕女圖有了靈性,成了精怪?所以才夜夜託夢給張喚蘊,藉此迷惑住他的心性?這並非不可能的事情,動物成妖,植被成精,石頭能成怪,那麼,一張仕女圖成了精怪也大有可能。
想到這裡,陳劍臣加快腳步跟上那張喚蘊——心裡已決定,要管一管此事!第八十八章:書魅寒風呼呼,張喚蘊瘦巴巴的身子緊緊地縮著,兩條手臂交叉著抱住胸口,但其右手上仍牢牢地抓著一卷書籍,在一字一句地誦讀著。
走了大半條街,他忽然停住,用手搔搔頭,一臉茫然之色,似乎忘記了某些事情一般。
“咦,我這是要幹什麼呢?”陳劍臣站在後面看著,神色冷然……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果然。
這個書痴平時基本不出門口的,現在難得地跑出來一趟,必然有什麼急事要做。
但他倒好,一邊讀書一邊走路,讀著讀著,連自己出來的目的都忘到九霄雲外。
“哦,想起來了,我娘病了,我這是要出去請大夫!”書痴一拍大腿,終於記起。
聽到這句話,陳劍臣恨群旱上去給他一記耳光,簡直荒謬!身為人子,母親病倒了他居然只記得讀書,差點連請大夫這麼重要的事情都忘記了,這已不能說是“痴”而是“魔”了。
走火入魔。
陳劍臣本就是一個孝順之人,最看不慣如此作為。
想起來后,張喚蘊稍稍加快了腳步,來到街西面的一家藥店門口,走了進去。
但不過一會,他就被一名夥計趕了出來:“我說張相公,咱家楊大夫為了替你母親看病,已經看好幾回了,沒有一回收到診金葯錢累積下來都有一貫錢了。
咱家老爺是大夫,開的是藥店可不是善堂。
以前看見老夫人可憐才義無反顧地上門診治,但也不能老這樣呀。
你家這樣,他家這樣,那我們豈不得要關門大吉,喝西北風去了!”張喚蘊眼淚滾滾地哀求道:“我求你們了,再去幫我娘看看,她全身抖抽筋,快不行了呀,人命關天,就求你們大慈悲了!”此時藥店里走出一名年約五旬的大夫來語重心長地道:“張相公你娘的病情我是了解的,但我也不能次次都白幫忙啊……身為大夫,救死扶傷當為本分,但收取酬勞也是公道。
嗯,不如這樣,你把你手頭上的這卷《德書十二重樓註疏》善本抵押到我店裡來,我這就去看老夫人,如何?”聞言,書痴卻趕緊把手中的書卷抱住,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連連道:“不行不行,這卷書是我父親留下來的,我不會賣掉……”到了這個地步陳劍臣再也忍不住,大步踏出來,一拱手,道:“大夫,救人要緊,這位張相公所欠下的診金,我都幫他出了。
”楊大夫打量了陳劍臣一眼,見他身材挺拔,器宇不凡,又穿著儒衫,料想不是等閑人,既然他願意拔刀相助,楊大夫自然沒有二話,馬上回去拿了藥箱,到張家去救人。
有人襄助,那張喚蘊對陳劍臣鞠躬行禮,道:“多謝公子大義!”陳劍臣心裡嘿嘿冷笑,話都不願意回這般寧願選擇一本書而置母親生死於不顧的人,有什麼資格談“義”?自己一本書都不願意付出,卻總是期望別人大義,大慈悲,其心可誅。
張家位於蘇州南郭,距離不算遠,走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就到了。
張喚蘊請陳劍臣進屋,沒有茶招呼,只能倒些開水,用個缺了一口的杯子裝著,叫陳劍臣喝。
陳劍臣四下打量,見到張家屋子的格局倒不小,不過其中空落落的,很有幾分“家徒四壁”的凄清敗蒂感,想必本來擺放著的家私都賣得七零八落了。
中堂左則,是張母所住的地方;右則一間房間,屬於張喚蘊的卧室,房門緊扣,門上張著一幅字:“藏書房”。
張喚蘊愛書如命,睡覺的地方就是藏書室。
陳劍臣沒有跟楊大夫進入張母的居所,而是問張喚蘊:“張兄,久聞你藏書千,汗牛充棟,不知可否讓在下入室一觀,開開眼界呢?”張喚蘊性子木呆,沒有想太多,道:“當然可以,不過其中藏書多為先父先祖所傳,公子進去后,切莫隨意翻動。
”陳劍臣淡然道:“我只求進去一看而已。
”當下張喚蘊把房門打開,與陳劍臣進去。
書。
好多的書!陳劍臣也算是有閱歷的人了,可看見室內的景象還是不禁一愣神房間約莫三十餘平方,四面靠牆都擺著高及屋頂的巨大書架,書架上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全部放滿了書,一本本,一卷卷,疊放得很整齊,粗略看上去,起碼有幾千本之多。
這裡,符直就是一座書山。
張喚蘊睡覺的地方,就在這書山的中間,小小一張木床,床前擺一張矮桌子。
而床上桌子上,同樣都擺著許許多多的書。
人在其中,甚至連轉身都感覺困難。
陳劍臣的目光從書架上掠過,掃了一圈,最後定在矮桌子上。
桌子上除了書,還有一副筆墨紙硯,而正中處,正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本古色生香的古卷,只是相隔距離有些遠,看不清古卷的名稱。
那一幅仕女圖,應該就是夾在這卷古籍之中了~~陳劍臣心一動,不動聲色地道:“張兄,大夫在那邊診治老夫人,你不過去看望一下?”張喚蘊木然道:“既然大夫在,應該沒事了,我還有一卷《春秋集注》沒有讀完呢。
”陳劍臣嘴裡哦了聲,心裡卻著實捏了一把無名火……真是枉為人子!當下忍住火氣,又問道:“張相公,聽聞你藏有一副惟妙惟肖的仕女錦布圖,裁剪描繪得非常逼真生動,恰好在下酷愛丹青,能否拿出來讓我觀摩觀摩?”聽到這句話不通人情的張喚蘊忽然露出了警惕的神色,遲疑推託道:“那不過是一副尋常的錦畫而已沒有什麼好看的。
”陳劍臣劍眉一揚哈哈一笑:“人人都說張兄實誠,如今一看,卻也未必。
”聽到這句話,張喚蘊一張瘦臉憋得通紅,支吾道:“這個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