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態度不算熱情,也談不上冷漠,中規中矩,例行公事般。
其實他和王復並無多少交情,只是王復常常來他這裡買字畫,算是一個熟客而已。
這樣的人情面子本來就薄得很,更何況陳劍臣只是個寒門弟子?若不是有個童子試三試第一的名頭掛著,他可能都懶得用個“請”字。
要知道平時那些書生秀才為了能讓自己的筆墨掛到雪泥齋的牆壁上寄賣,那都是要賠著笑臉,說著好話的。
陳劍臣兩世為人,胸有城府,一一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把字遞過去。
李掌柜拿過,攤開看了看,略一沉吟,正要說評價,抬頭恰好見到一伙人走進店裡,他連忙把手中的字墨一扔,快步迎了上去,點頭哈腰道:“吳公子,你來了。
”其隨手一扔字墨,好在陳劍臣眼疾手快,一把抄住,否則就要掉到地上去了。
陳劍臣心頭火起,其實就算李掌柜說字墨不行,不能寄賣他都不會覺得有什麼,只是對方這般隨意糟蹋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字,一點尊重之意都沒有,卻讓陳劍臣面色一冷。
李掌柜絲毫沒有注意他,全副精神早放到了前面的那位被四名僕從前簇后擁的富公子身上。
這位富家公子,一身名貴錦袍,腰束綾羅帶,掛一塊巴掌般大小的和田美玉,頭戴儒巾,上面鑲嵌一塊橙黃美玉,熠熠發光。
公子長相頗為俊雅,身材甚高,立在那裡,恍若玉樹臨風般。
只是他滿臉自然散發出的傲氣,卻令得旁人不敢稍加靠近。
啪!公子打開了手中的摺扇,輕輕搖著,傲然道:“李掌柜,今天生意挺好呀。
”李掌柜賠著笑道:“謝公子誇獎!敢問公子今天可有拿墨寶來了?你不知道,那城南的張公,城西的楊公可都是眼巴巴地想買公子的墨寶呢,訂金都下好了。
”公子曬然道:“本公子心情好,自會寫幾個字……我今天就是來寫字的,要好好即席揮毫一番。
”李掌柜大喜:“請,公子請三樓。
”跑到前面引路,看他殷勤的樣子,如果沒有規矩,只怕要直接帶上樓去。
好一會李掌柜才回到陳劍臣這邊,臉上立刻掛回了那副“公事公辦”臉,斯條慢理地道:“陳公子,你這幅字還是有些水平的,本店可以收取寄賣。
那麼,你定價幾何?”陳劍臣忍住氣,沉聲道:“一貫。
”一貫就是一千文錢,也就等於一錠銀元寶。
這個價格,在寄賣的行情中,算是很高的了。
李掌柜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心裡吃吃冷笑:又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初出茅廬,心比天高,自以為寫出來的都是墨寶了。
哼,你既無名氣,又無背景,哪怕字寫得再好又有孰人來賞識你?花這麼多錢購買?等你的字墨無人問津,淪為廢紙之時,你就知道世道艱難了……然而作者定價,純屬自由,他也沒多說什麼,這樣的例子他以前也見得多了,最後幾無例外都是灰溜溜收場。
當下李掌柜馬上寫了一份協議,雙方無異議后,當場簽字畫押。
根據協議,陳劍臣的字定價一貫,可在雪泥齋寄賣十天,如能售出,雪泥齋可獲得一百文錢的寄賣費。
在此期間,雪泥齋要保護好寄賣作品,如有折損毀壞,需按半價賠償……協議還規定,陳劍臣還得交納五十文錢的裝裱費。
把錢交清,協議就正式生效了。
陳劍臣和王復告辭出去。
出到外面,王復悄悄道:“留仙,剛才那公子就是吳大公子。
”“吳大公子?”王復一跺腳:“就是我們的同學,前任知州,現任朝廷禮部尚書的吳大人的吳文才公子呀。
不知怎的,他現在居然還不來學院報道。
”陳劍臣哦了聲,疑問:“他書法很好?”王復看四下無人,低聲道:“他寫得都是草書,據說寫出來后,基本沒有人認識的。
”聞言,陳劍臣不禁啞然失笑:雖然王復說得很隱晦,但個中意思卻是非常清楚。
轉思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關竅:敢情那些買家爭著高價來購買吳文才公子的字,實則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人情關係也。
一幅字,一筆錢,一次人情。
這裡面的彎彎道道倒是很分明。
王復又道:“據說吳公子可以當歲貢生,到京城就讀國子監,可他卻留在了江州,想必是為了聶家小姐的緣故。
”陳劍臣曬然一笑:“拂台兄,你倒是了解得很清楚。
”王復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多打聽耳。
”第四十六章:認識筆墨順利地掛上了雪泥齋的牆壁,開始了寄賣,但在短時間內可能沒有結果。
陳劍臣也不急,一如往常般繼續學院的生活,過得很是平穩規律。
在這段時期,經過反覆的推演,陳劍臣又捉摸到了有關《三立真章》凝練正氣的一些竅門——正氣、力氣、法力,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存在,只是表現方式,作用效果有所差別而已。
正氣被使用消耗出來,虧損過度的話,人的精神就會產生深深的疲倦感,有氣無力,打不起勁頭,需要時間恢復,重新把正氣養回來。
而當前體內凝練出的正氣數值強弱度,則可以通過泥丸宮內的那篇《三立真章》看出來。
《三立真章》,共有九百九十九字,一一浮現而出,組成一篇完整的文章,就懸挂在陳劍臣泥丸宮裡開闢的識海世界中心,只要他閉目思索就能感應到,在這方面,倒有點像修士的內視。
泥丸宮內,竟懸挂著一篇文章。
此等奇異境況,一般人是絕對想象不出來的。
這篇文章,剛剛橫空而出的時候字字如斗大,穩定下來后字字凝縮成拳頭大小,光芒盡斂,顯得黯淡無彩,不辨面目。
遠遠看上去,反像一扇立於虛空的石碑,不動如山。
但當那天陳劍臣取得突破,終於凝練出了正氣,文章的第一個字——“太”字,居然就像通了電似的,渾體發出亮光,瑩瑩如天上星辰。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陳劍臣第一反應就想起了前世繁華街道上的那些霓虹燈牌上的字體。
只是在家裡的時候,為了鎮壓土地陰神,陳劍臣寫出一個“鎮”字,損耗了所凝練出來的正氣,那“太”字就重新陷入了黯淡。
好在後來休養了幾天,字上的光芒才又再度煥發。
通過這段經歷,陳劍臣認識到,鍊氣和養氣之間的區別。
換句話說,鍊氣屬於創造,而養氣則是回復,養氣要比鍊氣容易許多。
再打一個簡單的比喻:鍊氣譬如打泉眼,當泉眼上湧現出來的水被用光后,就需要等待一段時間才會再度湧出來。
這個等待的過程,就是養氣。
——找泉眼難,但等泉眼湧出水來就比較容易了。
而如果說《三立真章》九百九十九個字,每一字都需要一道正氣來激發。
那麼,最後陳劍臣就需要凝練出九百九十九道正氣,實在任重而道遠。
與此同時,陳劍臣還發現,當只擁有一道正氣的時候,他就只能寫一個字來承載,超出字數的話,正氣就無法表現出來,反會使得整幅字報廢掉,成為稀鬆平常的書法作品。
之所以能總結出這個規律,卻是因為陳劍臣自從得了《三立真章》真傳,凝練出正氣后,就可以直觀地感受到蘊藏在筆墨里的正氣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