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問之前,需要先嚇它一嚇——陳劍臣深諳此中道理。
小鬼陰神果然被嚇得一張尖臉都有些煞白了,如果此事被城隍老爺知道,它罪責難逃,輕則被貶掉官帽,重則可能一身修為都要被打散,墮入十八層地獄里去;而如果說這些還只是以後的事情,那麼現在的問題可就有點刻不容緩了——它被巨石壓身,倘若陳劍臣不肯放過它,一時半刻后它就會很快死翹翹,甚至連輪迴都無法進入了,當下不住地求饒:“相公饒命!”心裡已經懊悔得腸子都青了。
它本以為城隍老爺肯定會派得力手下牛頭馬面去對付陳劍臣,任憑陳劍臣掙扎,都難逃法網;沒有此後顧之憂,它自可施展陰神入魂之術,好生折磨莫三娘一番,也算報仇雪恨了。
所謂父債子還,子仇母償也。
這一向都是各處土地對於敢於不敬者的常用懲戒手段,從來都是無往不利的。
比如說兒子不肯信奉,貢獻香火,那麼就通過託夢或者脅迫的方法,進入其父母的精神中,這麼一來,在父母的要求之下,兒子也不得不來低頭跪拜了;又或者通過進入小孩子的魂魄中,從而讓長輩們心生畏懼,必須把香火供奉上來。
諸種手段,或溫和,或兇橫,因人而異。
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一束香火……但景陽村土地萬萬沒有想到,陳劍臣居然安然無事地回到了家,還寫了一幅字貼在莫三娘床頭上。
小鬼陰神等莫三娘睡著,正要故技重施,恫嚇莫三娘的精魂,就見到那幅筆墨突然放出光芒,瞬間化成一塊巨大的岩石,重重地壓到它的背上,差點沒把它壓成齏粉。
陳劍臣冷眼睥睨,道:“你且說說,你擔任景陽村土地期間,到底還曾做過多少傷天害理之事,如敢隱瞞一件,我定要你不得超生。
”小鬼陰神狡辯道:“請相公明鑒,小人只是前年才被授予景陽村土地一職,實在未曾做過什麼傷害管轄百姓之事……”嗯!陳劍臣一聲冷哼,氣勢徒然一冷。
小鬼陰神驟然覺得背上的岩石重量在急劇增加,形狀似乎又變大了一圈,直壓得它脊背都要折斷了,雙腿支撐不住,撲通一下就倒在地上。
這一下,被壓得只露出一個頭顱來,嚇得它呱呱大叫:“饒命,相公饒命,我說,我現在就說……”這般情形之下,小鬼陰神哪裡還敢隱瞞,連忙竹筒倒豆子般把十餘樁做過的逼取香火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
陳劍臣聽完,只覺得怒意滔天——這哪裡還是什麼庇佑一方土地的土地神,簡直就是禍害鄉鄰的流氓地痞。
只不過流氓地痞收取的是保護費,土地公收取的則是香火信念而已。
形式不同,本質卻是一樣的。
可憐那些鄉民百姓,受到威迫損害而不自知,反而以為鬼神有靈,供奉有加。
陳劍臣莫名就想起慶雲道長拿著畫皮時所說過的話:“世人多愚,明明妖也,而以為美……”套這句話過來,陳劍臣就可以對那些愚昧的鄉鄰說:“明明賊寇也,而以為神明!”不但虔誠敬拜,而且還一心維護,不許他人觸犯絲毫。
有觸犯者,這些人當即口誅筆伐,表現得義憤填膺的,真是可笑又可悲。
當下陳劍臣乘勝追擊,問起陰司的情況。
雖然小鬼陰神地位低微,所知不多,但陳劍臣還是很順利地從對方口裡得到了許多他想要知道的情報——陰司陰司,顧名思義,就是管理陰魂的所在。
在這個世界,人死則有陰魂出現,這些陰魂統統都受陰司統治管理——當然,也有些意外情況出現,會有個別陰魂逃離出來,在陽間作祟,成為厲鬼。
陰司自成世界,同樣的等級分明,上層有十殿閻羅,中層有判官、有黑白無常等,再下面就是各州城隍了,至於基層的,則為山神土地這般存在。
鬼魂想擔任官制,或者想投胎轉世到富貴人家去,則必須賺取陰德,用一定數量的陰德換取——當然,想在陰司當官,本身修為也必須要達到一定的境界,例如說要當土地山神,沒有陰神境界是不可能的;要當城隍老爺,則要金丹境界才行。
陰司有律法,本規定陰司不干涉陽事,但正所謂上有法規,下有人為。
為了賺取香火,得到更多的陰德,陰司中違背律法的事情不勝枚舉,數不勝數。
尤其是基層的土地山神,真正能做到奉公守法,自律嚴明的實在太少太少。
簡單地說,陰司的世界,就是凡人世界的一個倒影——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傳統意義的所謂神明!第四十章:紙鶴了解完諸種情況,陳劍臣早有定斷,只是故作沉吟不語。
那土地已被鎮壓得喘不過氣來,一張臉漲得像豬肝似的,一個勁地不住求饒。
陳劍臣終於開口,道:“今日暫且饒你一回,再敢犯惡,決不輕赦!”土地拚命保證,從此洗心革面做神云云……陳劍臣信念一動,正氣所化的那塊巨大的岩石憑空消失,不見蹤跡。
土地脫得身來,狼狽地朝著陳劍臣作揖拜謝后,抱頭鼠竄,遁回自家土地廟裡去了。
——這土地附身莫三娘,觸犯陳劍臣逆鱗,他其實已有殺心,只是轉念一想並不妥當,至少目前還不到時機,可暫且忍住不發,反會取得更好的效果。
一夜再無事端,第二天起床,陳劍臣來到母親的房間,見到莫三娘精神大有好轉,已經能獨自起床了,面色也漸漸恢復了一絲紅潤。
陳劍臣忙道:“孩兒不孝,累得母親大人受苦了。
”莫三娘微笑道:“留仙,說也奇怪,昨晚我也做夢了,那土地又來纏擾,只是突然不知從哪裡飛出一塊大石頭,一舉把它壓住,隨後消失不見……這樣,我才能睡得一次好覺。
”陳劍臣沒有多加解釋,道:“如此就好。
”莫三娘又道:“不過我想,還是抽時間去祭拜土地公公一下。
俗話有言: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她的這種思維,卻是很難改變的了,陳劍臣也不想去改變,去做那幾乎註定是徒勞的事情——這個世界,鬼神為客觀存在,他不信,並不是說不信它們的存在,而是不信奉,不信仰罷了。
這屬於信念上的選擇問題。
當下道:“嗯,母親,孩兒在學院只請了一天的假,等會吃過早飯就要回學院的了。
”莫三娘便有些愧疚:“留仙,都是娘不好,突然發病,以致使打擾到你的學業。
”陳劍臣正色道:“母親可千萬不要這般說話,求學固然重要,但孝道更為著緊,哪裡能為了學業而置孝道於不顧的呢?”母子倆又說了一會話,那邊阿寶已經做好飯菜,可以開吃了。
明華學院里的膳食,總體來說算是不錯,但陳劍臣吃著的時候,卻總覺得不如阿寶的手藝,這趟回來,胃口大開,風捲殘雲地,基本他一個人就吃掉了桌上飯菜的三分之二。
他吃得香,莫三娘高興,阿寶更開心。
用膳之後,陳劍臣又分別叮囑母親和阿寶一些話語,便告別出門,折返回江州去,繼續學院的平靜生活。
明華學院,平時課堂的主要內容為八股經義,但也有散文、書法、以及詩詞歌賦的傳授。
所謂散文,就是區別於八股文的一種相對自由的文體,它不講究音韻,不講究排比,沒有任何的束縛和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