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以蔽之,反正各地都是亂糟糟的了。
時局混亂,陳劍臣不由擔心起留在江州的母親、魯惜約和阿寶她們。
有時候他在想,現階段的情形,就算進讀國子監,出來后也不大好受。
亂世來得比預想中更早,更猛烈,指望靠自己當官來力挽狂瀾,實在不現實。
在君權制度之下,往往根源就在皇帝一個人身上。
昏君無道,結果大部分都是朝廷更迭,這才是大勢所趨。
月上中天,臨近中秋,月亮已有幾分圓意,清冷地懸挂在天上,有如一隻巨大的眼睛,在俯覽大地。
走了幾條街道后,陳劍臣和嬰寧選擇走上街邊的一座酒樓歇腳,要點些小菜,喝點酒水。
當下京城空虛,守軍大為孱弱,血氣稀薄,嬰寧作為妖身出入,並不受太大的影響。
酒樓上很是熱鬧,燈籠高點,照耀得如同白晝,賓客們把酒言歡,甚有些“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意思。
找了一個臨街的桌子,點了幾碟小菜,和一壺好酒,便與嬰寧對面坐了,一邊吃喝,一邊閑聊。
約莫一炷香時間后,又有一群人蜂擁上來,個個都是衣束華麗,帶著僕從,秋天也不怕涼,手執灑金扇,時不時打開輕搖幾搖,風度翩然。
正是一群公子哥兒,期間簇擁著幾名容顏艷麗的女子,一路逗弄嬉笑不已。
顧盼間,其領首者望見坐在窗前的陳劍臣,雙眸一亮,當即走來,笑道:“哎呀哎呀,這不是留仙嗎?”陳劍臣卻早認出了他,可以說是一個“熟人”,鄭國公的孫子,鄭書亮。
當初在開泰書院,彼此曾經發生過節,不料尚未進入國子監,卻在京城相遇到了。
“原來是鄭公子,多時不見,風采依然呀。
”陳劍臣站起身,略略拱一拱手,算是見禮了。
鄭書亮臉色一沉,又掃了一眼嬰寧,冷哼一聲:“陳留仙,你到了京城,第一時間不去國子監報到,反而到處閑逛,此乃對書院的大不敬,真是枉讀聖賢書。
”陳劍臣道:“哦,那鄭公子熟讀聖賢書,想必有濟世之才,當今天下患難,又為何來喝酒作樂?”聞言,鄭書亮的一眾同伴當即憤然變色,指頭點點:“你是什麼人?膽敢出言無狀!”“好大膽子,在京城也敢衝撞我等……”“書亮,只需你一句話,我立刻便讓僕從‘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鄭書亮一擺手,冷笑道:“無妨,他乃是我在國子監的一介同窗,以後我們還有大把的機會交流,走。
”帶領眾人到廂房裡去了。
嬰寧憤憤不平道:“這些公子哥兒,盛氣凌人,該打。
”陳劍臣冷眼道:“冢中枯骨耳,不需要理會。
”《文字法》橫掃天下,無疑讓本來就式微的文風文骨再受重創,敢於直抒胸懷的讀書人基本都被抓被殺了,只剩下些靡靡之音,粉飾太平。
居高臨下,望著下方車水馬龍的景觀,心中嘆息:如此繁華,又能持續到幾時?……同樣一輪明月,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兩個和尚迎頭遭遇。
一方身穿大紅袈裟,天庭飽滿,留三縷長須,空著雙手;一方身穿白色僧袍,潔白勝雪,面目俊朗,年紀非常年輕的樣子,只要嘴角露出微笑,便能迷倒眾多女香客。
白色僧袍和尚的身後,還跟著一位全身穿青衣的小廝,雖然做男裝打扮,但眉目含媚,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個女子。
地藏大師望著拂曉和尚,忽地合十道:“阿尼陀佛,這位大師如何稱呼?”“貧僧金山寺拂曉。
”“原來是拂曉大師,不知大師為何而來?”拂曉和尚眉目不動聲色:“地藏大師為何而來,貧僧亦然。
”地藏大師面目慈祥道:“天下釋家同出一源,大師為何如此執著?”拂曉和尚不為所動:“古言道‘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此一時彼一時也。
”地藏大師鬍鬚飄蕩:“大師數典忘宗,心中豈有佛?”拂曉和尚合十道:“貧僧心在此,佛亦在此。
”他們語言打著禪機,從身邊經過的人群紛紛好奇,但根本靠近不了,略微接近些,便被一股柔和的大力推開,心中駭然。
地藏大師凜然道:“我佛卻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說這話時候,舌綻蓮花,隱隱有一尊金光閃閃的形象騰空而起,猶如一座大山,壓下拂曉和尚。
拂曉和尚不言語,微一合十,自有力道萌生,將那無形的金身包裹住,化作虛無。
後面青衣女子面色煞白,差點忍不住要露出一截尾巴來。
地藏大師哈哈一笑:“大師好手段,不如移駕城外,好生談經論禪一番?非如此,不見真佛。
”拂曉和尚道:“善哉,請!”“請。
”兩人一前一後,袖袍揮舞,凡人們只覺得眼前有人影閃過,待看真些,卻又無影無蹤了,只能認為是眼花了。
……紫禁城深處,養心殿。
此際殿內一盞青燈,光華悠悠;殿外,何頡把地藏大師的算卦結果大聲稟報完畢,垂手侯置,不敢聲張。
片刻,殿內傳來正明帝的聲音:“朕已知曉,你且回府吧。
”“老臣告退,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何頡跪拜之後,趕緊退了出去。
自年初起,聖上痴迷修禪之術,開始敬佛,不但耗費巨大人力物力向度印國取經請佛,自己也開始修鍊上了。
固然如此,正明帝對於朝政的把持還是非常穩固的,金口一開,令出政行,不容置疑。
哪怕現如今何頡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對於帝君依然敬畏非常,不敢有異心。
他可知道,到今天為止,天牢里已關押了一百三十八位大臣。
何頡絕不想成為第一百三十九位。
第兩百七十八章:報到京城東郊,依山傍水之下,一片古色生香的建築拔地而起。
其間殿堂亭閣,空地上多植竹子,種類不一,一叢叢的,形成大片的竹林。
就算秋風西起,但片片葉子蒼翠欲滴,不改顏色。
竹乃“歲寒三友”之一,不畏冰霜寒冷,四季長青,多有文人騷客以此入題,寫文章歌賦,以竹自喻,表示風骨凜然。
讀書人的風骨,本來就該如竹一般耿直。
這片片竹林,歷史悠久,據說乃是國子監的締造者董聖人,率領一眾弟子親自一根根地種植下來的。
竹林中的建築,自然便是天統王朝中最富盛名的學院,國子監。
學院選址,之所以不選城中,而在郊外,卻是響應董聖人的精神:“讀書人本就該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倘若在城內開院,臨近紅塵,耳目浸染繁華,無疑會使得心性動搖,無心向學……”聖人用心良苦,無奈如果生員們真有心紅塵繁華,豈是短短路途所能隔絕的?況且八股盛行,體制發展越發嚴厲,大大約束了才華思想,功利化到了一個無以復加的地步。
以前讀書者,多抱有做學問之心;現如今,若不為官途,誰願苦讀書?人心一變,學風漸爛,國子監早不復當年盛景。
……嬰寧施展出《望氣術》,遠遠一觀,見到國子監上空文氣稀疏,甚現寥寂,對於她妖身的影響,甚至低於京城之內。
如此結果,大出意料之外。
陳劍臣淡然道:“如今《文字法》大行其道,字詞文章,皆可入罪,哪裡還能保持什麼文氣文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