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志遠在兩隻老鼠看來,和死人差不多。
哎……一聲長嘆從聶志遠乾裂的嘴唇艱辛地吐出來,在狹隘壓迫的牢房內回蕩著,然而那兩隻埋頭吃飯的老鼠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伴著長嘆,是兩行渾濁的眼淚,從眼角處緩緩流落——蒙受冤案,從一開始的憤懣,到後面的不解,再到如今的苦澀,心境的變化讓聶志遠整個人都變得失去了生氣。
也許,他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五天後將坐上囚車,被押赴京城接受三司會審。
京城。
也只有到京城,聶志遠才有洗脫冤情的機會。
想到那突如其來的橫禍,他就不禁怒髮衝冠:廟堂之上的那些對手們,顯然是不願意讓他繼續活著呀!一入仕途險如海,風大浪大,風雲變幻,隨時都會覆舟人亡……聶志遠並不怕死,但如此含冤憋屈的死法可不是他所願意的,其實他心中早已決定,到了京城,一定要面聖,要在聖上面前觸柱,或者撞階,要以死明志,以死向皇上進諫,以證明自己的清白無辜……或者,他心中唯一不舍的,就是女兒小倩了。
“小倩,你現在哪裡呢?”算起來,女兒已經有十天沒有來探望自己了。
又或者,是外面的獄卒根本不讓聶小倩進來……吱吱!兩隻正吃得不亦樂乎的肥大老鼠突然間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從飯碗里抬頭起來,小小的眼珠子掠過驚慌的神色,下一刻,嗖的,以非常快的速度掉頭逃走,迅速逃遁到角落的洞去。
老鼠們的異動並未引起聶志遠的注意,他雙眼微微閉著,正在努力入睡。
但猛然,聶志遠本來已十分沉重的眼皮子驀然一下子睜開起來,彷彿看到了某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睜得大大的。
他所看到的,正是一隻全身皮毛潔白的小狐狸。
一隻小狐狸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外面的甬道。
這怎麼可能?三更半夜,監獄內居然出現一隻白狐,身形小巧而敏捷,靈動無比,無視堅硬牢固的杉木柵欄,柔若無骨般穿柵而入,立刻走進了牢房之中——難道是自己痛得過了頭,以致使產生了幻覺?聶志遠大驚失色,本來難以動彈的雙手也有了力氣,趕緊抬起來揉揉雙眼,再一看,哪裡有什麼白狐,分明是一個面目如畫的少女正站在面前,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這少女,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年紀和女兒差不多,嬌媚無雙,笑起來鼻子就微微一皺,好像吹皺一池春水,俏皮中帶著可愛,簡直靈氣鍾秀於一身。
“你,你是……”聶志遠心頭疑雲大起,驚愕地問道。
“小女子叫嬰寧。
”“嬰寧?”聶志遠反覆咀嚼著這兩個字,卻半點都想不起來從哪裡聽說過。
或者,根本就是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嬰寧忽而俯身,從地上抽出兩根比較完好的稻禾,纖長的十指飛快地活動著,很快就用稻禾編紮成一個小人的模樣,有頭有臉,四肢俱全,看上去甚是趣致。
然後暗暗念一句法咒,伸出右手食指,往稻草小人的頭上一點,遞過來:“聶大人,這是傀儡,你戴在身上,可幫你避免刑罰疼痛。
”聶志遠並沒有第一時間接過,聲音徒然提高:“你到底是什麼人?”嬰寧道:“我就是嬰寧呀……嗯,聶大人,你不必慌張,我是來幫你的。
”“幫我?”“對。
”聶志遠忽然哈哈一笑:“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安排而來的,但請你回去告訴你的主人,我聶志遠忠於天地,忠於皇上,忠於天下百姓,要用此卑鄙手段來試探我,要我認罪,那是痴心妄想。
”嬰寧一怔,不及分說,那邊聶志遠已雙手抓起地上的稻禾沒頭沒腦地扔過來:“你這女子快走吧,不要浪費時間了;年紀輕輕,有國色,奈何從賊?”嬰寧小嘴一撅,覺得自己一番好心無端被曲解了,有些委屈,為什麼聶大人就是不信自己呢?她為狐狸精,雖然知書識禮,但畢竟欠缺許多人情歷練,在思想上可以說還單純得很。
又或者說,她下意識就不想那麼複雜,更不願意把自己變得複雜:“聶大人,我真是來幫你的。
嗯,只要你告訴我小倩姐姐在哪裡就好了。
”此言不發猶自可,一說出口,聶志遠雙目頓時圓睜,呼的竟站立而起,戟指怒目,罵道:“你這女賊,還想加害倩兒?別說我不知道,就算知道,又怎麼會上當告訴你們?你們這群逆臣賊子,包藏禍心,蠱惑皇上,我跟你拼了!”說著,狀若癲狂地撲過來。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根本不是嬰寧所能想象得到的,方寸便有些慌亂,趕緊念句法咒,凌空一點,點向聶志遠額頭處。
聶志遠頓覺有什麼東西鑽進了自己腦袋裡,隨即像喝醉了酒似的,天旋地轉,雙眼一黑,撲地沉睡了過去。
“聶大人,我真是來幫你的呀……”嬰寧嘟嚷了一句。
只是這時候還想打聽到聶小倩的下落卻已難,因為剛才的動靜已警醒了看守的獄卒,甬道那邊腳步聲大作,罵聲一片,正往這邊走來。
“哎。
”嬰寧一嘆,伸指一彈,將手中的稻禾傀儡從聶志遠上衣襟處彈了進去,貼身黏住了,隨後她施展穿牆術,逾牆而去。
“聶志遠,三更半夜你不睡覺,在這裡鬼哭狼嚎什麼?吵得大爺不得好睡!”很快,兩名獄卒奔到牢房前,破口大罵:“莫非嫌白天時還沒有打夠嗎?”此時撲倒在地的聶志遠悠悠醒轉,抬目顧盼,沒有見到那名奇怪的美麗少女,倒是見到兩名凶神惡煞的獄卒。
“哼,既然你皮肉還癢,那本大爺就再伺候你一頓!”兩名獄卒用鑰匙打開牢房門,搶進來,不顧三七二十一,拳打腳踢,就往聶志遠身上招呼。
聶志遠雖然曾經為一州知州,大權在握,風光無比,但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現階段烏紗被摘,淪為可憐的階下囚,在任何一名獄卒心中,都是可以肆意欺辱的對象。
甚至因為他以前的官身,獄卒們打起來更有快感些,出去外面,一句“老子打過前任知州”,倍感威風四射。
這種心理,實在為人之劣性。
拳拳到肉,腳腳中身,而聶志遠本人也是清醒的,但不知道為什麼,獄卒的拳腳雨點般落在他身上,其居然一點都不覺得痛。
那感覺很是玄妙,就像對方的拳腳踢打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身子,而悉數打在了空氣之中。
這是怎麼回事?聶志遠大感驚奇,難道說己身已完全痛得麻木,失去知覺了嗎?“好了好了,三哥,就打到這裡吧,免得錯手將他打死了不好交差。
”打了一會之後,兩名獄卒終於罷手,心滿意足地拍拍手,出去再鎖住門,其中一個對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聶志遠喝道:“聶志遠,你再敢嚷嚷,本大爺棍棒伺候。
”大踏步離去了。
聶志遠躺在地上,依然驚愕不已:不痛,真得一點都不痛呢……第一百六十一章:大事最後一點月牙終於完全沉墜下去,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從第一聲雞鳴開始,此起彼伏,城鄉相聞,彷彿鬧鐘一般,響成一片。
嬰寧的身形剛剛穿入房間,就見到陳劍臣正坐在書桌後面,手裡提著筆,筆尖未動,他就這般在燈下坐著,似乎正在等待嬰寧回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