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水汩汩的流了下來,男人拿著杯子站在飲水機面前,背對著屋裡的另外兩個人。他身材魁梧高大,正低著頭,看著杯身上的紅字——
其實不用再看。
杯上的那幾個字和形狀,他這輩子比其他人都接觸過更多。
作為天生的貴胄,在連月眼裡讓人入目沉重的詞語,在他眼裡已經習以為常。
某個地方到處都是。
其實讓他真正驚訝了一下的,不過是使用這個杯子的人罷了。
水接滿了。他看見了上面漂浮著的紅棗和枸杞,隨著水流漂浮旋轉——
沒有做聲,神色平靜的,他拿起蓋子把杯子蓋上了。
知微見著,以管窺豹。
他們這樣的家庭的人,本來就很善於從顯露沒顯露的細節中獲得信息。
除了思考“為什麼會有異常信息”,他們更要思考“為什麼這個異常信息會顯露出來”。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展露這個信息的人,是想傳遞什麼信息,又想做什麼,用意為何。
很多事情很多信息,並不會直接展露表面。要會聽會看會思考會辨別,領會其背後的用意。
這不只是晉陞之道,更多的是生存之道。
而且,他看了看水杯,其實他也不常做服務別人的事,一直都是別人來服務他。讓他端茶倒水的事,除了長輩,這輩子也就只有大哥享受過——
現在又多了一個。
蓋好蓋子,男人沒有馬上把杯子拿回去,而是伸手把已經半舊的皮套摘了下來。
銀色的杯身露了出來,光可鑒人。他扭過杯子一看,眉頭微皺。杯身上果然也有同樣的字跡,而且嶄新如初,更加的鮮明和清晰。
胸膛起伏,男人默不作聲,他把剛剛的皮套翻轉,黑色的內襯露出,就這麼反著套了回去。
所有的字跡都掩蓋住了。
“給。”
事情辦完了,他轉身走到病床前,遞過了水杯。
女人看了一眼皮套,又看了一眼他,伸手接過了。
“謝謝。”她抿嘴說。
原來還有這個辦法。
喻恆沒有回答。
他看了一眼坐在床邊的老四,又坐回到了床邊的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
“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攏共才幾十個人,七八條槍,遇皇軍,追的我暈頭轉向——”
國姓爺不知道哪條神經抽風,突然就這麼開始在病房裡唱起了智斗沙家浜——字正腔圓,有腔有調,很有那麼回事,聽起來竟像是學過幾天的。
連月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口,又側頭看他。
他穿著迷彩服,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搖頭晃腦,手還一下下的打著拍子,很是陶醉的樣子。
喻陽掛了電話,剛從門口進來,聞聲頓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
卻是沒有打斷他。
“似這救命之恩終生不忘,俺胡某講義氣,終將報償——”
“好。”喻陽笑了起來,輕輕鼓掌。
連月早已經放下了杯子,也在鼓掌。
“以前老爺子就天天聽這個,紅燈記啊,智取威虎山啊,”喻恆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側頭對連月笑,“大哥以前在老爺子身邊長大的,聽得絕對比我還多。大哥你也來兩段?”
最後句話是對著喻陽說的。
“唱不了,”喻陽搖頭,笑得溫和,倒也沒生氣的樣子,“沒那個天賦。”
“唉,可惜咱家老爺子走了,”大哥拒絕了,喻恆又靠回在了椅子上嘆氣,“現在想想,他老人家說的話還真是字字珠璣,振聾發聵。”
這話一般人可接不上。
一般人既不知道他家老爺子是誰,也不知道他家老爺子說了什麼話。
連月倒是有點想抖個機靈,說些“你家現在不是也後繼有人?”之類的話,可是話到嘴邊,卻如同被封了禁言,肌肉自動拒絕發音,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是自我保護。
“什麼話?”倒是季念接過了話題,他笑,“也讓我學習學習。”
“你看看這本書的第一章,第五頁,第三段,”喻恆說了一本書名,“說的是小資產階級的投機性和懦弱性啊!”
季念笑著搖了搖頭。
連月又躺回了床上,徹底不接腔了。她不知道喻恆哪裡來的感慨——不過這個人思維一向跳得很快,她一直不太跟的上就是了。
有人走了過來,又靠到了她床邊,低頭看她。
沒有離太遠,也沒有站太近。
沒有坐床邊,只是站著。
她沒有看他,卻知道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她捏了捏手裡季念的手指。
“額頭都青了,”他看了她一會兒,突然笑著說話。
“有嗎?”連月終於抬眼對上他含笑的眼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我看看。”手被季念拿開了。
喻恆也湊了過來。
“好像是有點——”季念仔細看了半天,眯起了眼。
護士又被喊來了。看過了她的額頭,問了暈不暈,量過了血壓,看過了胎心,只說看起來無大礙——不需要包紮,但是還要繼續吸氧觀察到下午六點才好。
連月已經讓季念從包里摸出了小鏡子,仔細觀察自己的額頭。
不說還不覺得,喻陽這麼一說,好像還真的有點哪裡不對的感覺。
“幾點了?”季念看了一會兒她的額頭開始看錶,“十二點了啊。我剛看見這附近剛好還有個綠晶,不如我們就去那邊一起吃個便飯好了。”
“你能出去不?”他扭頭看連月,“我們一起去?”
“她不能出去的,”
連月還沒回答,旁邊的護士已經先發了言,“孕婦還要留在這裡觀察。你們去吃了給她帶點回來好了,或者給她點外賣——其實我們樓下的那家家常小炒味道也不錯。”
“不要吃外賣,”有人皺起了眉頭,溫聲道,“孕婦怎麼能那吃這個?”
他頓了頓,又道,“把連月一個人丟這裡不好,安排人去酒店打包回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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