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再看自己的倒影,連月回過頭,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她坐在後排,看見前方的公路小樹鬱鬱蔥蔥一直往後退,彎道前方是另外一輛越野綠色的背影——是帶路的車。
“是啊。”她聽見季念在說話,男人回頭看了看她,連月笑了笑,男人也笑了起來,扭回了頭,“我還記得那次非洲之後我就直接去J國了。”
喻恆嗯了一聲,“可不是?”
外面的冷風卷了進來,車窗開了一條縫。喻恆一隻手握著方向盤一手開始摸煙盒,他取了一根煙叼在嘴角,又伸手去摸打火機。
“好好開你的車。”季念皺眉。
“這不開著嘛。”車子扭了一下,喻恆點燃了煙,抽了一口,吐了一口煙氣——煙霧順著車窗的縫隙被氣流卷出去了。
前方帶路的車開得也不快,連月坐在後排,看了看旁邊放著的槍。
“最近哈,”喻恆叼著煙又說話,聲音含含糊糊,“我總是在思考很多問題。”
“什麼問題?”季念問。
喻恆沒有回答,他把煙取了下來磕了磕煙灰,煙灰隨風飄散了一車廂,飄落了一些在連月的大衣上,連月嫌棄的拍了拍衣服。
好幾萬一件的大衣呢。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最近我又把以前爸逼著我們看過的書又看了一遍,”喻恆又抽了一口煙,“被逼著看,和自己主動看,那感悟可大不一樣——”
“哪些?”季念笑著說話,也低頭拍身上的煙灰。
“太祖選集,鄧公選集,”連月坐在後排,聽喻恆念書名,“美國近代史,日本近代史,歐洲近代史……”
“唉喲那可煩透了,”喻恆突然笑了起來,“想當年,我們兩個被逼著寫心得體會——”
他們也有這種人生?連月抿嘴笑了起來,原來這裡受偉人折磨的可不只是她一個人啊,她有時候就巴不得偉人少說兩句話,等同於巴不得魯迅少寫兩篇文章,李白少寫兩首詩一樣。
“是啊,”季念一邊拍著煙灰一邊也笑,“喻叔天天讓我看偉人選集,我爸那時候意見就很大。”
頓了一聲,他又笑,“難得喻叔肯帶我。”
連月看著他微笑的側臉,捏了捏手指。
一個人,要多大的勇氣和力量,才能微笑著面對自己童年的傷口,並與之和解?
喻恆笑了起來,“瞧你說的,爸那時候也很喜歡你,不是還天天誇你來著?連月,”喻恆又突然喊她,“作為一個像你這樣的窮人哈,你覺得咱們現在最根本最急需拿穩的公平是什麼?”
“嗯——”他提問了,連月垂眸努力的想。
沒有在意身上這個“窮人”的標籤。
其實喻恆倒是挺願意和她聊這種天的。連月又想,也許正是她這樣的“平民視覺”,對他這種天之驕子來說,才有一些新奇的趣味在吧。
“我覺得,是教育公平?”前面兩個人都在等自己說話,連月想了想說,“出生在哪個家庭自己選擇不了,可是教育是第二次的機會——”
她頓了頓,又補充,“對於大部分人來說。”
比如她自己。
出身卑微,家庭不幸,是開智讓她擁有了現在的一切。
無可否認某些人有其他的捷徑可走,可是到底他們的捷徑只能算是個例,第一個人走通了,第二三四五個走通,但第一百個人走不通,不具有普適性。
“教育公平?”喻恆想了想,握著方向盤嘆氣,“也是。就比如你吧,已經出身普通家庭,這輩子要如何通過正常的途徑改變自己的階層?讀書的確是其中最輕鬆,付出就一定會回報的那種——看看現在?都成了外交官了?”
他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連月氣的握著拳頭,瞪了他一眼。
“連月以前就是s市很厲害的翻譯了,”季念回頭看看她,又笑,“不然我們也遇不見。現在天意在J國的項目,都有她的功勞。”
“是啊。”喻恆嘆氣,“所以要教育公平,不然我們哪裡遇得到連月?像她這樣的窮人只能讀公立,也沒錢學什麼特長什麼的——招我說,唯分數論好,至少咱們連月還有一線生機。誒老四,咱在美國的時候,那些運動員特招——”
“可別提美國,”季念笑,“說話就說話,別往咱們自己身上了扯。”
“那可不一樣,”喻恆說,“那邊是社會明規則,咱們是正大光明的校友推薦入校。”
他頓了頓,“我是校友推薦,你是買的,都是俗稱的關係戶。”
“我去,”季念笑了起來,“不讓你說,你還說。我上回還和連月說過,別人辛辛苦苦考個藤校,結果連一點以後混圈的社會資源都撈不著,那得多絕望?”
“那不一樣,”喻恆又扯了回來,“那邊階層固化嚴重,大大小小的圈子都分好了,這個協會,那個校友會——咱這裡可不能這麼搞——咱們是集體主義么,公有製為主。”
季念笑了一聲。看完整章節就到:χγμsんμщμ9.cOм
“那你最近看書,又看了什麼心得?”他又問。
“心得啊,”喻恆嘆氣,“以史為鑒,我發現,大國爭霸,核心還是經濟戰和貨幣戰。”
“武力只是工具罷了。”
“全球資源有限,一百多個國家,資源分配本身不均。誰不希望自己的國家佔有資源更多?”
喻恆握著方向盤,“哪次戰爭又不是爭奪資源而起?四百年前的英國西班牙之戰,爭奪的是海上經濟霸權。一戰呢,是德國想要挑戰英鎊這個當時的全球貨幣結算地位進行全球收割——結果被揍得他媽都不認識他;再往後幾十年,德國和日本都因為做到第二大經濟體被華爾街按在地方暴打——嘖嘖,”喻恆嘖嘖了兩聲,“一夜崩潰,現在這兩個國家的經濟都恢復不過來。”
“是啊,”季念笑,“可是這不是喻叔以前就講過的嗎?”
“講是講過,”喻恆把煙頭摁滅往外面一丟,“只是那時不懂事,現在再看,別有一番心得。”
“慫了?怕了?”季念笑,“還是干一場?”
“呵,”喻恆搖搖頭笑,“你退它進,你再退它再進,步步緊逼。誰的江山不是打出來的?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我怕什麼?”
喻恆呸了一聲,又看了季念一眼,“難道天意這麼大的攤子,是靠做慈善做出來的?”
季念笑了起來。
連月坐在後排,捏著手指,屏住了呼吸。
“打,肯定要打的,”喻恆又笑,“老四你先穩住,別去投了老二老三——”
季念搖搖頭,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