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可以叫外賣,洗頭可以去理髮,至於其他事雖然不太方便,但慢慢處理應該也能做到,此刻無業游民的身分突然有了巨大優勢,至少他不用為了休息養傷去對誰鞠躬道歉。
到了可以洗澡睡覺的時間,鄭宇星找到件寬鬆的睡衣,努力實現單手解扣的高級技巧,所幸清洗的一切都緩慢順利的進行,直到他在穿褲子時勾到腳滑了一跤為止。
跌倒瞬間他什麼都抓不住,只能任由屁股猛烈撞擊地板,鄭宇星腦中有剎那空白,反應過來后左手死死按住痛處,分不清位置是尾椎還是骨盆還是什麼地方,他現在根本無法挪動身體,甚至懷疑會不會又是另一處骨折。
真的太痛了。鄭宇星心想,自己的人生究竟還要遭受多少次這種痛楚,為什麼無論走到哪裡過著怎麼樣的生活,最終下場還是孤伶伶的倒在浴室,全身痛得要死泡爛在這滿地積水裡。
已經太痛了,承受不住了,鄭宇星突然瘋狂大哭起來,他在父母靈位前掉不出一滴眼淚,原本是以為忘記該怎麼哭了,直至此刻他才終於明白,並不是忘記了,而是當時他還有餘力控制,彷彿把自己放在一個置身事外的位置,就可以逃避他終究是被拋下的事實。
他的父母到死都不肯聯絡他,這輩子都不會說出原諒他,那是永永遠遠不會改變的事實,可他居然這般厚顏無恥,對龐大的遺產沒有一絲愧疚,以為那些是自己本就應得的財富。也許現在這一切都是繼承的詛咒,疼痛只是額外給予的懲罰,最終他會這樣悽慘的醜陋的孤單的死去。
負面情緒排山倒海襲來,鄭宇星無力招架這份潰堤的脆弱,哭到連呼吸都很困難,他只能不停張口吐納,彷彿岸邊一條瀕死的魚。
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肉體的疼痛終究不足以帶領他走向死亡,他非常努力的站起身子,用浴巾包裹住濕涼的自己,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到床邊坐下。
能做到這種程度,應該是不需要叫救護車了。鄭宇星的身體還在顫抖,內心卻割裂般理智,獨自生活這幾年來他都是如此,因為沒有人會伸出援手,即便自欺欺人也要保持冷靜。
接連意外不斷,讓鄭宇星警覺至少該留下隻言片語,他轉身拿起手機,就在這瞬間,他連最後一道防線也被瓦解。
「今晚的月亮好漂亮,希望你有空去窗邊看一看。」
那隻沒有被記錄姓名的電話號碼,除了首次招呼外,居然於現在傳來帶有個人情感的字句。鄭宇星覺得自己瀕臨崩潰,他都快死了哪有什麼心思去看月亮,於是他不假思索的點擊回撥,電話那頭也很快接通。
「喂,宇星嗎?好難得你……」
「楊明川。」
聲音里還帶著濃濃哭腔,可是現在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你快來救我。」
現在的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
楊明川只花費十五分鐘就抵達,鄭宇星從對方脫下安全帽面色蒼白的模樣,研判這不可能是一段安全的旅程。
看見鄭宇星的當下,楊明川明顯呆愣片刻,隨後以逮到學生犯錯的態度,板起臉孔狠狠教訓起來。
「你到底在幹什麼?怎麼會搞成這樣?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啊!鄭宇星在心底懊惱萬分,當時自己情緒已經到達臨界點,無論眼前出現什麼都會當作浮木,但過了半晌他恢復過來,馬上就後悔起自己的魯莽行為。可不由分說,比起後面可能出現的三四五六七次傷害,他更願意承受向前男友求救這種尷尬。
「別罵了,先進來吧。」側身讓出通道,鄭宇星覺得再讓楊明川在玄關大吵大鬧,鄰居很快就會報警。
「你真的是……。」也察覺到失態,楊明川重重嘆一口氣,快步走進屋內。
動作緩慢將門重新鎖上,鄭宇星回頭嚇了一跳,他以為楊明川會走到客廳坐下,孰不知他只是默默站在自己身後。
「……你的手怎麼了?沒事吧?會很痛嗎?」口吻和剛剛截然不同,楊明川的聲音算不上特別好聽,放輕說話時卻顯得格外溫柔。
「這個還好,已經給醫生看過了,沒有什麼大礙。」鄭宇星小幅度擺動手臂,他自己也還沒習慣石膏的存在。
「都包成這樣還說沒大礙,你這是不是骨折……」
「我叫你來,不是因為這個。」
鄭宇星強硬打斷沒完沒了的關懷,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說明,可他望向楊明川滿是擔憂的臉龐,嘴巴開合幾下都沒能把話說出口。
「所以是因為什麼?」終究還是要對方主動詢問。
「……我剛剛在浴室跌倒,腰和屁股那附近撞到了,現在感覺是還好,但是怕半夜或睡醒有什麼狀況,所以……」鄭宇星越說越小聲,頭也越來越低。
「你擦藥了嗎?」
即使不看對方表情,也能從語氣中感到嚴肅,鄭宇星只好老實承認:「沒有,這裡之前全部整理過,東西基本都丟掉了。」
「……你先去床上休息,我去買葯,你不要亂動,乖乖等我回來。」簡直像對三歲小孩耳提面命,楊明川轉身就拿起剛放在鞋柜上的安全帽,準備開門時又扭過頭來。
「先把鑰匙給我,等一下我自己進來,你不要再走來走去。」
伸出的掌心帶有不容拒絕的氣勢,鄭宇星咬咬下唇,將鑰匙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