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食品袋放到書桌上,在屋裡熘達了一圈,最後背靠門看著我。
「怎麼著,想拿那些事來要挾我?」我以為姨父會拿若蘭姐的事當做把柄要求我不要過問他和母親的事,其實後來想起來,這根本就是我多心了——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是否知道。
他有好幾次都知道我在那裡偷看,他卻對此一言不發,從不曾提起。
「若蘭姐可不是拿來賄賂你的,她不過是讓你提前成長了一些罷了。
」姨父收起那嬉笑的臉孔,冷笑了一聲:「我不過是讓你早點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
」「滾蛋!」我騰地坐起來,捏緊了拳頭,兩眼直冒火「你能代表個狗屁真相!」姨父卻根本不理我,他嘿嘿笑著說:「也就是你能這樣對我說話,換小宏峰,換你小姨媽試試……」我咬咬牙,憋了半晌,終究還是緩緩躺了下去。
「來一根?」陸永平又笑嘻嘻起來,他給自己點上一顆煙,然後第一根到我面前:「來嘛,你媽又不在。
」「你到底有雞巴啥事兒?」我盯著天花板,不耐煩地說。
「也沒啥事兒,聽說你又惹你媽生氣了?」「哼。
」一種不祥的預感。
「就說這抽煙吧,啊,其實也沒啥大不了,但再咋地也不能抽到你媽跟前吧?搞得姨父都成教唆犯了。
」姨父輕描澹寫,我的心卻一下沉到了谷底。
說客!母親竟然讓這貨來給我做思想工作?!我感到渾身的骨節都在發癢,羞憤穿插其間,從內到外把我整個人都點燃了。
「關你屁事兒!」我一下從床上蹦起來,左掌心那條狹長的疤在飛快地跳動。
陸永平趕忙起身,後退了兩步,笑眯眯地直擺手:「好好好,不關我事兒,你別急,什麼狗脾氣。
」說著他轉身往院子里走去,不到門口又停下來:「你零花錢不夠用就吭聲,放心,咱爺倆的秘密,你媽不會知道。
你要是想玩玩女人,我這邊選擇也多得很……」他吐了個煙圈,又撓了撓頭,似乎還想扯點什麼。
但他已經沒了機會。
我快步躥上去,一拳正中面門。
那種觸覺油乎乎的,噁心又爽快。
目標「呃」的一聲悶哼,壯碩的軀體磕到木門上,發出「咚」的巨響。
我毫不猶豫地又是兩腳,再來兩拳,姨父已經跪到了地上。
至今我記得那種感覺,暈乎乎的,好像全部血液都湧向了四肢。
那一刻唯獨欠缺的就是氧氣。
我需要快速地呼吸,勐烈地進攻。
然而我是太高估自己了。
姨父一聲怒吼,便抱住我的腿,兩下翻轉,我已被重重地撂到了床上。
我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他反摽住了胳膊。
血管似要炸裂,耳畔只剩隆隆的呼嘯,我嘶吼著讓他放開。
他說:「我放開,你別亂動。
」雙臂上的壓力一消失,我翻滾著就站了起來。
他已到了兩米開外——想不到這個不倒翁一樣的貨色動作如此敏捷——左手捂住臉頰,兀自喘息著:「真行啊,你個兔崽子。
」等的就是這一刻,我飛步上前,使出全身力氣,揮出了一拳。
遺憾的是,姨父一擺頭,這一擊便擦嘴角而過,青春的力量幾乎都釋放到了空氣中。
不等回過神,我整個人已被他狗熊一樣抱住,結結實實按到了床上。
我拚命掙扎,雙臂揮舞著去撓他的臉,卻被他一把掐住。
「媽勒個巴子的,你個兔崽子還沒完了。
」姨父那張難看的臉憋得通紅,說著在我背上狠狠拍了一下。
疼痛漣弟般擴至全身,讓我意識到敵我之間的差距。
就那一瞬間,眼淚便奪眶而出,躁動的力量也從體內消失殆盡。
姨父鬆開我,吐了口唾沫,邊擦汗邊大口喘息。
半晌,他嘆了口氣:「都這樣了,咱明人也不說暗話。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和你母親在一起,我也清楚你在想什麼。
」我的臉埋在涼席里,只能從淚花的一角瞥見那隻遍布腳印的皮涼鞋在身旁來回挪動。
「你沒必要這樣對你母親,她是被迫的,你要怪就怪姨父。
」姨父冷笑兩聲,點上一顆煙:「但我知道你這些情緒的來由,我很清楚……,但你得知道,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它就不會發生的。
」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這時大哥大響了,姨父接起來嘰里呱啦一通,卻是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諸如收賬、砍他兩根手指,關他幾天之類的,聽得我心裡發毛,憤怒和不甘也因此消減了不少。
姨父在屋裡踱了幾步,不時彎腰拍打著褲子上的污跡。
突然他靠近我,抬起腿,嗡嗡地說:「你瞅瞅,啊,瞅瞅,燙這麼大個洞,這可是進口貨。
」他的臉頰腫得像個蘋果,大鼻頭汗津津的,嘴角還帶著絲血跡,看起來頗為滑稽。
我這麼一瞥似乎讓他意識到了什麼,姨父摸摸臉,笑了笑:「你個兔崽子下手挺黑啊,在學校是不是經常這麼搞?」這麼說著,他慢條斯理地踱了出去。
院子里起初還有響動,後來就安靜下來。
我以為他已經走了。
誰知沒一會兒,他又嗒嗒地踱了進來。
背靠窗檯站了片刻,姨父在床頭的凳子上坐下,卻不說話,連慣有的粗重呼吸都隱匿了起來。
突然,他說了一句:「小兔崽子,你挺像我小時候,真的……簡直一模一樣……。
」末了他又說了一句:「姨父當然不是什麼好人,但這沒辦法,生來就這樣的。
但你想想你媽媽這樣是為了啥,為了這個家?這個家還有什麼是她珍惜的……」然後他開門離去,許久我才翻個身,從床上坐起,卻感到渾身乏力。
記得當時天色昏黃,熘過圍牆的少許殘陽也隱了去。
我站起來,整個人像是陷入一團棉花之中。
2019-01-14 字數:11094 6開學前幾天,我見到了父親。
父親看起來瘦了不少,也許是毛髮收拾得王凈,整個人相對以前看起來倒是精神抖擻不少。
一見我們,他先笑了起來,可不等嘴角的弧度張開,熱淚打著轉就往下滾。
隔著玻璃我也瞧得見父親那通紅的眼眶和不斷抽搐的嘴角。
而亮晶晶的臉頰閃耀著稀釋光阻的淚痕,和他身後牆上莊嚴肅穆的剪貼大字一起,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之中。
時至今日,每當提到「父親」這個詞,首先浮現在我眼前的就是上述形象。
這讓我想到羅中立那幅著名的《父親》——他有一個溝壑縱橫的父親,我有一個淚光盈盈的父親。
興許是我們的再三叮囑起了作用,又興許是狹長局促的會見室釋放出一種逼仄的威嚴,奶奶死死捂著嘴,硬是沒哭出聲。
爺爺拄著個拐棍,渾身直打擺子。
我趕忙上去扶著,生怕他一屁股坐到地上。
母親抱著哭花了眼的妹妹,遠遠站在後面,不聲不響,像個局外人。
倆老人拿著話筒,一把鼻涕一把淚,也沒說出什麼像樣的話。
等時間浪費得差不多了,奶奶把話筒遞給了我。
我顫抖著叫了聲「爸」,發現自己卻沒什麼話要說了,而父親似乎也沒啥要給我說的,叫了幾聲「林林」,就換了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