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零碎嫁 - 58 (1/2)

溫度越來越高了,甄鈺譫語不斷,拉著小寶弟的手,用粵語說自己不是甄鈺,是甄慈。小寶弟腔聲帶泣,回復一個知道。
甄鈺話語仍是重複不變,她似一縷陰質,在睡夢中重回兒時,重回到姐姐消失的那一日。
……
庭院的屐碎聲由遠而近傳來,急急促促的,放眼整個家中,只有姐姐甄鈺是毛躁的脾性。躺在床上的甄慈攏好衣襟壓好邊沿翹起的被子,閉上眼睛裝睡,心裡默數著一二叄。
她的好姐姐是個小話癆,不睡就要聽她嘚啵,從早嘚啵到晚,嘴都不感酸。
心裡默數到十的時候,盆里的燒著的木炭發出“刺啦”的一聲,木門剎那間被推開。
甄鈺腳上穿著一雙新買的小皮鞋,推門進來后隨手鎖了,一刻不停,噔噔直奔床邊,有些著急地搖著床上裝睡的人說道:“小慈,不要睡啦,再睡身子都散架了,我們起來玩捉迷藏吧。”
今兒還是數九天,外頭飄著小雪,她身上帶一團冷氣,手兒都凍得紅中透紫,甄慈隔著厚厚的一層衣服都能感受到她手裡的寒氣。
都是未出幼的身子,可姐姐的氣力十分大,出門添置東西時都是她來拿,甄慈被她搖得頭疼,不能再裝睡了,趕忙掀開惺忪的睡眼,連連擺手求饒:“小慈還病著呢,沒力氣呀,過幾日再玩罷。”
甄慈生病了。
十日前,甄慈去城隍廟打頭水時,在旁邊揀了一張暍色的相片,相片上的男子面首稚嫩,嘴角還有個酒窩兒,但背後寫著忌辰,掐指頭算了算,竟然是死了十年的人,好背時!
甄慈嚇得把照片扔回原地,嘴裡“呸呸呸”吐了幾口唾沫,連打好了的水都沒拿,拔腿就跑了。
家中大堂里總掛著祖父祖母的喜神,甄慈看了幾年沒覺得有多害怕,現在撿到一張照片,卻嚇得她跑到河對面的春白地里摘了一些香草去晦氣。
摘香草去晦氣是多此一舉了,晦氣沒除乾淨,因為她次日還是生了一場病,夢裡都是那張照片上的容貌,時而含笑時而猙獰,她的身體也隨夢境變化而變化,忽冷忽熱沒個定數,連番吃了幾天的葯半點兒也不見效,姆媽說這是引水入牆了,趕緊到城隍廟拜那些五祖七真求平安。也不知泥神像有沒有聽見,總之甄鈺還是沒魂少智,夜間譫語不斷。
甄慈覺得不吃藥還好些,吃了葯後身體總是冷熱交攻,現在被姐姐晃了幾下,渾身的骨架都在走作。
妹妹躺在榻上裝死,甄鈺不肯罷休,擺著姐姐的款兒喬聲怪氣道:“大懶鬼!你都睡了這麼多天,左右都睡不著不如陪我玩玩。”
好說歹說了一通,甄慈還是不願起,翻個身面牆睡了。甄鈺哼哼地坐到床沿,唱起廣東童謠《月光光照地堂》:
月光光,照地堂;
年卅晚,摘檳榔;
檳榔香,摘子姜;
……
籮蓋圓,買只船;
船漏底,浸死一班大懶鬼;
一個蒲頭,一個沉底。
一個躲落門角落,一個躲落床下底;
仲有一個隨街去,買油炸鬼。
甄鈺故意加重那句“船漏底,浸死兩隻番鬼仔”,可是藉機罵甄慈是個大懶鬼,甄慈不甘示弱,溫聲唱另一個版本的《月光光照地堂》回應甄鈺:
月光光,照地堂;
蝦仔你乖乖訓落床;
聽朝阿媽要趕插秧羅;
大爺睇牛要上山岡。
……
“你就永遠當個蝦仔算了。” 甄鈺氣到跳到地上亂跌腳,扯開甄慈的被子,威脅道,“你不陪我玩,我便告訴姆媽半年前從古器店裡淘來的那個花瓶是你打碎的。”
本來立場堅定不起來的甄慈,提到花瓶和紙球破了洞般泄了氣,滿肚皮不願意撐起身子,強打精神說道:“好吧好吧,小慈陪你玩一會。”
甄鈺與甄慈是對卵胞兒,但性格截然不同,沒一點相似的,甄鈺天性好動,像一隻精神出跳的貓兒。甄慈卻是個十足的乖乖女,手上拿一本書便在屋裡看上一日,所事所為皆玲瓏有序,口吐妙語常解頤,姆媽最喜她。
半年前甄慈想給新買來的花瓶洗一洗,卻手滑打碎了,姆媽想都不想直指是甄鈺做的。甄鈺瞟了一眼想認錯的妹妹,搶先一步攬下罪責。
若是甄慈犯錯,姆媽只是口頭薄責,但甄鈺犯錯永遠也免不了一頓跪香。
“小慈最好了。”甄鈺在她額頭落下一吻,“姐姐最喜歡小慈了。”
對於姐姐熱情的吻,甄慈習以為常,她掀開被子落地覓鞋,方才還有些燥熱,如今只覺得有些寒冷,裸露在外的肌膚起了一大片寒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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