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鈺聽了顧微庭的話,覺得好冤枉,搔了搔肚臍眼旁的皮肉,低下首,臉上又像哭又像笑:“學生有本領當銃手的話就好了,身有一技之長,不愁隔宿之糧。”
“你不是銃手,又怎知這個錢包是我的?” 顧微庭不信甄鈺的話。
錢包無署名,只有一張照片和一些票子,照片上也只寫了此人的生辰與忌日,且照片上的人並不是他,那甄鈺是如何得知這個錢包是他的?
“這錢包是我從跑當小鬼哪兒買的,才花了幾個小洋。一開始覺得好看,不想打開以後裡頭有錢還有照片,一看照片,原來人已死去,突然就知道為什麼這錢包如此低價,也知道為何裡頭的錢沒人敢拿了。死人嘛,畢竟不吉利。至於為何知道是顧老師的,顧老師方才在書店救我的時候拿出了錢包,也是牛皮做的,款式一樣,我眼力好,您打開錢包的時候我瞧了一眼,裡頭也有張照片,同一個人,我就確定這是顧老師的錢包了。”
眼前人的懷疑太深,解釋再多也是蒼白無力的,甄鈺聳了聳肩膀,說到後頭,嘴巴都懶了,嘴皮子磨磨,含糊幾句就完事兒。
“那錢你就收著吧。”顧微庭聽到後面聽不清爽,索性拿了錢包,剪絕地翻窗而去。
甄鈺扯了一半的謊,她確實不是銃手,但她早就知道這個錢包是顧微庭的。
這個錢包是跑當小鬼阿牛給的。
阿牛是跑當小鬼,常在風月場所與各種小店裡穿梭,收購一些別人不要的首飾衣物,再抬價兜銷。
四馬路堂子多,多是些長叄書寓,來這兒的老爺不是有錢便是有勢,出手很是闊綽。堂子的紅倌人,叄不時就能收到老爺給珠寶首飾,她們笑嘻嘻收下,留下喜歡看上眼的,轉頭就把那些不喜歡的就低價變賣出去,換成銀子。
所以在四馬路里跑當小鬼隨處可見,在這兒做生活賺的多,也不討人嫌。
甄鈺和阿牛自小相識,阿牛七歲那年被爹娘賣入尚仁里的堂子干雜活,那時候甄家還未出事兒,居在上海縣城裡。甄鈺和甄慈倆姐妹下了學堂就愛去城隍廟裡轉,城隍廟裡供奉著漢朝大將軍霍光,還有八位泥菩薩,什麼升錢、房昌、朱明、楊福……這八位泥神像她們聽也沒聽過。
甄鈺和甄慈從廣東來,廣東家家有神台,戶戶有佛龕,很信神仙,就在來上海的前一個月,甄慈被廟裡的和尚尼姑,親認作是媽祖的乾女兒呢。可她們倆姐妹只知道媽祖、財神爺、土地公這些耳熟能詳的神仙,所以她們總求著城隍廟的道士,給她們將八位泥菩薩的故事。
阿牛所在的堂子,姆媽阿紅是個信神的,日日要他去城隍廟裡求籤看運勢。阿牛日日去都能見到兩個模樣生得一樣的姑娘,吃著糕點,坐在井邊聽道士講故事,阿牛心智未開,遠遠聽著故事也覺有趣,於是求好籤,厚著臉皮也來聽故事。日日相見,一來二去叄人便相識,成了可交心的朋友。
阿牛給甄家姑娘講堂子里的事情,甄家姑娘給他講學堂上的事情,一個說堂子的姆媽兇巴巴打先生,一個說學堂的夫子惡狠狠罵學生。
後來甄家酒水出了事,無法營業,甄大當家甄粵不能養家,又因債務問題變得瘋瘋癲癲的,一日瘋癲到盡頭,就帶著姐妹倆離開縣城。
小寶弟不見了女兒心急如焚,畢竟甄粵如今和瘋子一樣,誰知他會做出什麼事情她提了燈和娘姨一塊去尋,尋了一夜,尋不到蹤影,失望而歸。
歸家后發現甄鈺竟在家中,迷迷糊糊的不知發生了何事。原來昨日姐妹倆玩捉迷藏,甄鈺藏在床底下,藏著藏著睡著了,如此說來,甄粵只是帶甄慈離開。
小寶弟的擔心只增不減,心裡祈禱甄慈不要出事才是。
可上天沒聽到她的祈禱,第叄日晚上甄粵和甄慈被人發現死在一處壞屋裡。
第一個發現他們屍首的人就是阿牛,甄粵懸樑自盡了,甄慈窒息而亡。
甄粵只留下一封遺書。
遺書里寫道:女疾病發而重,匝時救治不得,吾眼睜睜見她氣絕。
書里還說他本想將甄慈賣了換錢還債,卻險些被人擺了一道,讓他突然清醒。可產生了這種腌臢的心思無臉回去見妻女,便就在此處了結了性命,還說什麼他會在陰間里好好照顧甄慈。
甄慈前段時間生了一場大病,不曾好轉,病來的當初險些要了她的命,病未痊又被瘋癲的阿爸抓去賣,也難怪發而重。
人人都覺著二人的死因就是如此簡單了,唯有甄鈺在一旁睖眼搖頭:“絕對不可能。”
失去甄慈的小寶弟慟哭欲絕,幾位娘姨勸之,慰之,說日子再苦也得撐著,因為甄鈺還在。娘姨開導有效,叄個月以後,小寶弟抹乾眼淚,去了四馬路,干零碎嫁的勾當來支糊日子。
過了幾年,阿牛叫名十七,恰好是成人之庚齒,阿紅姆媽見他伶俐,便讓他去當跑當做生活。一日甄鈺忽然叫住他,直接坦白目的,她說甄慈和阿爸都是被人殺死的,她知道所有的海底眼,也知道是何人殺死的,其中一個就是如今干酒行的段家,並問他樂不樂意當她的包打聽。甄鈺說自己不夠聰明,一個人報仇沒有幫手的話,只怕很難成功。
阿牛想也沒想就答應,秘密地成了甄鈺的包打聽。
二人達成關係以後,阿牛才知道甄鈺很早以前便布了局,步步為營,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段家的酒水沒有問題,是甄鈺動了手腳,阿牛得知以後鬼慌了,倒抽了一口氣,說:“可這般不就會傷害無辜嗎?”
甄鈺笑著解釋:“死不了,鬧肚子罷了。段家在我們甄家的酒水動手腳時可沒有留張本啊,我呢這般做不是怕傷害無辜,也不是給他們留餘地,一下子鬧出人命來他們不就和我們甄家一樣直接垮了,其實溫水煮青蛙,看他們在水生火熱里掙扎,才是最有趣的。”
包打聽包打聽,就是幫人打探消息,小癟叄和銃手小道消息最多,阿牛決定和他們打好關係,他們是見錢眼開之人,關係好不好,是用錢財來決定的。
甄鈺突然要顧家二爺的消息,阿牛用了所有的人際關係才打聽到一些。
在顧微庭回顧家的當晚,阿牛在街上認出了他,他想先幫甄鈺探探他的反應與能力,便叫來一個相熟而又是老手的銃手,去竊他物品。若他能反應過來,阿牛得提醒甄鈺要小心靠近這位少爺了。
不想他一點也沒反應過來,阿牛心裡也舒口氣,拿著偷來的錢包去找甄鈺,說:“顧二爺已經回來了,今日阿牛在街上遇見了他,順道測測他的反應,有些遲鈍。”
……
待人走遠,甄鈺慢騰騰穿起衣服,揉著肚子在鏡前坐下,且梳頭且嘰嘰咕咕自言:“球臉彈子,強文假醋之徒。”
她打了幾個哈欠,在哈欠聲中,門被打開了。甄鈺別過頭,只見姆媽衣裳微亂,卻挺腰直背,肅然地站在門口。
甄鈺難得真心放出一個甜凈的笑容,用粵語說:“阿媽,你翻離啦。”
小寶弟嗅的房中的味道,臉色黑了幾分,轉覷著甄鈺的笑容,臉色又緩和了些,說道:“聽日你可以回公學了,阿媽今日求顧老爺賣了面子,往後不要那般衝動。”
頓了一下,她訕不搭地說:“債務將還清,你得閑就多睇書,屋企嘅事,唔使你幫手。聽日會落雨,記得帶傘。”(債務快還清,你有空就多看書,家裡的事情不用你幫手,明日會下雨,記得帶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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