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亂事 - 第2節

郡王做這個事也比金匠要強得多,雖然他已經五十六歲。
是啊,十一月他就過五十六歲生日了,這個生日一定過不好,因為她,他的香姬,逃掉了。
心滿意足的金匠把手輕輕放在香姬的乳房上,香姬抬起手,想把那手推開,可是到底沒有,黑暗中,她隱約看到金匠在沖她微笑,於是也抱以一笑。
香姬明白,自己逃出了原先的命運,選擇了這個新的生活,這選擇是不能後悔的,而且絕不可能再有另一次選擇的機會,她得和她的金匠丈夫一起生活下去,相伴一生,養兒育女,直到自己老去。
如果運氣好的話``````下那些人進來的時候香姬一點也沒發覺,她睡得很熟。
直到身上的被子猛地掀起,香姬在黑暗中驚醒,眼前閃動著無數黑影,她連一聲驚叫都沒發出就被人堵住了嘴,接著臉朝下被按在床上,雙臂扭到背後捆綁,一瞬間她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沒有掙扎,根本也容不得她掙扎,就這樣赤著身體被人捆綁得結結實實。
在她身邊,那金匠驚恐地嘶叫著:“饒了我吧!不是我的主意,饒了我``````”香姬再也忍不住眼淚,那些人把她的手臂扭得太痛了。
香姬再也沒見過金匠,不知道他被帶去哪裡了。
她自己被人用被子裹住塞進一輛馬車,然後是一間不知什麼人的書房,一個女人進來給她鬆了綁,扔給她幾件衣服,香姬用這些衣服遮住身體,就立刻再被王府的家丁捆做一團塞進馬車,連夜趕路。
那輛馬車整整走了兩天兩夜,香姬蜷曲在車廂的角落裡,反剪的雙臂疼得象斷了一樣,那些押解她的家丁對她只有不折不扣的鄙視和憎惡,他們肆無忌憚地對她說著下流話,偶爾還會來折磨她,打她。
有時候經過州府了,為了不讓她發出聲音,這些人會用力按住她的頭,用腳踩住她的身體,有時候香姬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可有時她又不得不記起,原來自己還活著。
既然她的一生中從來沒擁有過任何東西,那現在的她,當然也不擁有死的權力。
沉重的腳步聲從後堂傳來,這腳步聲太熟悉了,不用看香姬也知道是誰來了,她更深地低下頭,輕輕咬住嘴唇,雖然已經不再畏懼死亡,可是她仍然本能地感到驚恐。
東安郡王走進來,在香姬面前停留了一會兒,然後走到那張披著虎皮的大椅坐下,雖然低著頭,香姬仍然感覺到郡王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接著,管家和兩名家丁悄無聲息地退出去了,房裡只剩下他們兩人,無聲的靜穆中,香姬知道郡王仍在死死地盯著她看。
郡王站了起來,慢慢踱到香姬身邊,香姬本能地瑟縮起身體,他也許會一腳踢過來,她想,也許是鞭子。
這個買下她身體的男人一定會狠狠打她,然後象殺只狗一樣把她殺掉,屍首丟棄在亂葬崗上,這是她應得的,一點也抱怨不得。
郡王俯下身子,把香姬從地上拉了起來,香姬仍然用力低著頭,郡王用手輕輕扶住她的下巴,香姬被迫抬起頭直視著郡王的眼睛。
他老多了,臉色憔悴,眼睛通紅,香姬定定地望著郡王的眼睛,他老多了,只這幾個月的時間,似乎老了十歲。
忽然,兩行淚水從郡王的眼裡湧出,香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打了一輩子仗,威名赫赫的王爺居然會流淚,香姬忽然覺得十分心疼,似乎本能地,她抬起手來想幫他擦去這淚水。
可是郡王咬著牙舉起右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香姬重重地摔倒在地,眼前發黑,滿嘴都是甜膩的血腥味兒。
郡王轉身大步走出屋去,房門在他身後關上了。
香姬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走到椅旁坐下,半邊面頰都腫了起來,她抬手輕輕撫摸著那腫處,熱乎乎的,又熱又脹,香姬忽然微笑了,原來絕望是這樣一種松馳舒展的東西。
房門開了,一個女傭端著一隻托盤進來,把一碗面和一雙竹筷放在香姬面前,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香姬毫無食慾,雖然兩天沒吃東西了。
她想站起來,可是一陣眩暈,又重新跌坐在椅子上,突然,她的眼睛盯住了那雙擺在桌上的筷子。
香姬伸手取過一根筷子,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然後集中最後的力氣雙手用力猛折,筷子無聲地斷了,斷處露出一個鋒利的碴口。
香姬咬住嘴唇,雙手握住筷子,將那個斷碴對準自己的頸部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刺了進去。
“王爺,湖州府衙的差人請王爺示下,那個金匠該定什麼罪名?”東安郡王陰沉沉地盯著管家:“你說呢?”管家嚇出了一身冷汗,低著頭不敢吭聲。
這幾個月來,郡王的性情暴燥到了極點,已經先後有幾個下人受了重罰,所有人在王爺面前都噤若寒蟬。
“混帳,定什麼罪!告訴湖州府,什麼罪也不要定,要了他的命就是了!”這時一名家人飛奔進來:“王爺``````!”東安郡王趕來的時候,香姬的眼睛已經看不到東西了,耳邊滿是混亂的嘈擾,她聽不清這些人在說什麼,也不想再聽了,是啊,一切終於可以結束了,她想笑,可是無力做出一個笑容來,只有心中那種松馳的感覺越來越清晰而強盛。
一個黑影悄悄升起,是那隻鷯哥兒,它飛得真慢,搖搖晃晃地,似乎累了,可是不肯落下來。
它要飛去哪呢?香姬想,也許它是來接我的?畢竟是我放了它,一生中唯一做的有意義的事,就是放了這隻鳥兒。
“放了``````”香姬口中低聲喃喃:“放了``````”東安郡王長嘆一聲,抬起頭對身邊的管家吩咐道:“去告訴湖州府,把那個金匠放了。
”“王爺``````”“快去!”管家答應著退下去了。
香姬沒有聽到郡王的話,此時的她正被那隻美麗的大鳥銜在嘴裡,在一片炫目的光彩中飛向那片沉靜的未知之地。
原來死亡是這樣一種松馳舒展的東西,我為什麼沒早點找到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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