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瀾水的那幾天,如意出去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趙秋益什麼都不知道。在她心裡如意始終是那個走路要抱的孩子,只要按照她的教導,就能長成自己滿意的模樣。但是在不知道的地方,不知從哪一步開始,她就已經失去了對如意的掌控。
她站在樓上,看見如意在庭院的池塘邊和爺爺站在一起說著什麼,有些恍惚地想著,其實如意不是她一個人的後代,不是只能被她一個人管教著,他學習的一切都是為了接過父輩的權柄,去堅守,去爭奪。
人人都可以說自己讀過紀伯倫的《你的孩子其實不是你的孩子》,但人人都做不到只給予孩子愛而不給予他們想法。
她抱著肩膀在窗邊來回踱步,看見如意爺爺上樓,嘆著氣說:“秋益同志,你那簡訊一刪,惹出麻煩事了啊:那個女孩除夕晚上被親戚砸門,為了不讓親戚帶走妹妹,又發生了口角,失手把她從樓下推了下去。親戚死了,那個女孩也被帶進了少管所。”
趙秋益緊繃著臉:“這和簡訊有什麼關係?難道如意能一夜之間趕回瀾水救她嗎?”
“她那晚只給小游發了消息,親戚砸門的時候。”
趙秋益一愣。
“她家裡已經沒人了。近點的長輩們都在外地,小游給她做過兩年的心理輔導,是那個女孩最信任的人。就算小游趕不回瀾水,他至少還來得及聯繫畢語,把兩人攔下來。”
趙秋益抓緊胳膊:“那算什麼麻煩事,女孩未成年,又有精神問題,只要證明犯案時不能辨認自己行為,很容易就出來了。”
如意爺爺卻說:“她是否有罪,又是否真有精神問題,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意,他恐怕從未受過這種挫折。”
這種挫折是什麼樣的挫折,趙秋益並不能理解。她不能理解很多事,為什麼如意要去見謝衍,他不是已經放下這裡的事了嗎,為什麼如意會哭,把謝衍救出來不就可以了,為什麼如意從此冷淡了自己,明明自己是他的奶奶。
問過沉畢語才知道謝衍在少管所自殺過,之前堅稱自己沒有推親戚,是親戚自己摔下去的,自殺被救后就渾渾噩噩的,前兩天剛被帶回家去。
“謝衍是未成年學生,依照規定檔案封存,不會有人知道她發生過什麼事。她的監護人已經到了瀾水,會照顧好她。寒假即將結束,周遊,你該回家了。”周伯錚打電話對如意說。
命案本不會那麼快結案,至少會拖累謝衍半個學期,那她的高考就完了,但是周伯錚督促公安局把案子壓在幾天內結掉,元宵節都沒出,瀾中還沒開學,謝衍就回到了家裡,學校甚至根本不知道有學生出過事。
趙秋益看著如意沉默了很久,才說“我知道了”,她走過去想安慰如意,但是如意掛掉電話后就轉身去了另一個方向。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好半天才放下去。
沒關係的,她對自己說,如意不能原諒自己只是暫時的,他總會消氣,畢竟自己可是他奶奶。如意最孝順了。
她不停地想著,才能讓自己稍稍安心。
回到北京的如意似乎真的全身心投入到了高考衝刺,像每一個高叄生一樣早出晚歸,厚厚的教輔資料堆滿了書桌,但是趙秋益知道他並不需要那麼拚命,祖輩的努力早已讓他免於普通人要掙扎的事情,那麼多條上升渠道,唯獨高考他要走獨木橋。
趙秋益很困惑,她看著如意長大,為什麼卻從來無法觸及到他的內心。
如果連家人都無法理解他,如意不會感到孤獨嗎?
如意依舊那樣平靜,態度疏離地度過了高考季,成績出來,他是第一波填志願的,漫長的叄個月里,他一次都沒有提過回瀾水。
為什麼呢?他是徹底放下了嗎?終於忘記謝衍了吧,如意這樣乾淨又有道德底線的孩子,怎麼還能接受一個進過少管所的女生。
趙秋益終於放下了心,揮別了心頭縈繞了兩年的陰霾。
所以在看到錄取名單里“謝衍”這個名字時,她失態到差點把名單撕壞。
她騰的站起:“名單確定沒錯吧,分數都核對過了?”
教務處的人被她的聲音一震,才笑著說:“都審核幾次了,肯定沒問題。”
她手指顫抖地指著名單:“徐老師,先跟你說,我們院不接受改成績的學生,這對其他學生不公平。”
徐老師微微色變:“趙院長您開玩笑吧,高考成績哪能改,退一萬步講,真有暗箱操作改成績的,您看看這份名單里,誰家的背景夠資格改成績上我們學校?”
沒有。
她頹然坐回位置上,好一會兒,她才打電話試探家裡人口風,沒有人被如意拜託過給什麼人改高考成績,周伯錚甚至覺得她問的莫名其妙。
如意只是學生,還沒有這個能力,難不成還真是謝衍自己考的?
要不要告訴如意,不,還是別了吧,說不定他根本不知道謝衍和他進了同一所學校。她貿然先說了,萬一再讓如意心亂了怎麼辦。
於是趙秋益便什麼都不說,那時如意已經搬去了校外的公寓,不常在家,她也見不到他。
趙秋益以為她瞞得很好,地理科學學院和如意在的學院距離很遠,課餘時間謝衍都在校外兼職,和如意基本碰不上面,一個大學里,擦肩而過四年卻從未相識的人太多了。
但她沒想到,就這樣了兩人還能產生交集。
親戚回國小住,特地開了家宴,慣例是能出席的都出席,她特地通知了家裡晚輩們,但是到了當天,從不遲到的如意卻始終未至。
不知怎的她坐立不安,親戚反倒過來勸她:“小游在學校事情多呢,又不是節假日的,哪能抽出那麼多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