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樂無荒 - 57.

謝衍坐在別墅外的玻璃棧橋邊上,俯身將手探進水中,看著小魚光潔的肚子從指尖滑過。
樂清輝多少保留了些經商時的習慣,比如喜歡帶水的宅子,水生財,他這處別墅就引了山上的活水,從大門修一條長長的玻璃棧橋,人走在上面,看著腳下清透的水流過。
瀾水屬於平原地區,山少水多,還靠海,省港口也多,河運經濟如火如荼,海運經濟方興未艾,本市GDP對房地產的依賴程度極低,所以樂清輝當年結束這裡的生意抽身而去時也十分順暢。
開發商賣房子時不會把所有的房源都拿出來,總有些極好的要留在手裡,有的做人情,有的自用。樂清輝屬於後者,這邊以前就是他開發的,地段風水最好的這一套就留給了自己,苦夏的時候,謝衍會來這休息打發時間。
“你今年來的有點早。”樂清輝趿拉著二十塊錢的拖鞋,坐到她身邊。
謝衍心不在焉:“來這還需要看時間嗎?”
“你心情不好?”樂清輝隨口問,從旁邊的小冰桶里拿出紅酒,用牙咬開木塞,也不要酒杯,直接對瓶吹。
不善酒力所以不了解酒的謝衍看了眼瓶身:“這紅酒很貴吧。”
樂清輝說了個數字,謝衍嘖一聲:“確實貴。但你怎麼把它喝出了牛欄山二鍋頭的感覺。”
樂清輝年紀越大,越有了自嘲的精神:“本來就是泥腿子暴發戶,在自己家愛怎麼喝怎麼喝。往前倒十幾年,那時候我分不清虛榮和自尊,為了好好喝一瓶紅酒會去背十幾種酒杯的名稱,現在想想何必呢。”
謝衍眯起眼:“別說了,痛苦的記憶重現眼前。”
她早年也是為了別人的體面遭了不少罪。
樂清輝打量了她一會兒,越發確定自己的猜測無誤:“所以你確實跟周遊鬧矛盾了?”
“是啊。”謝衍說。
樂清輝興緻勃勃:“還能和好嗎?”
“不知道。”
“那能離婚嗎?”
“離不了。”
樂清輝靜了會兒,幹了小半瓶紅酒,半天后才說:“真是一座圍城。我還是不明白你當初到底為什麼要和他結婚。”
“不想和又帥又有錢的男朋友畢業即分手,趁著他對自己還有感情,就趕緊領證了。”謝衍低頭說。
“這個理由你用了這麼多年,是不是真的你心裡有數。”樂清輝把酒瓶放回冰桶,語氣平淡地有些冷酷,“有些人從最開始就不能靠近,勉強在一起也只會受苦。”
“我都已經這樣了,舅舅,你就別再說教我了。”謝衍嘆氣。
樂清輝拍拍她的肩,鼓勵道:“有你這個參照物我才更確定自己當年的選擇沒錯,所以你也該好好活著,讓我看到另一種可能。”
樂清輝曾經一度十分接近婚姻,他非常認真地想和大學女友結婚,但是女友家門第太高,那家人很輕易就能羞辱他。謝衍記得以前的舅舅只是性格傲了點,遠沒有後來那麼偏激,之後很長時間他都不知道在和誰較著勁,活的很軸也很累。
而他對周遊的反感,本質上就是反感著以他為代表的那一階級的人。
樂清輝隨手從水裡抓起一隻小魚,看著它在掌心撲騰:“從一開始就讓人不舒服的關係到後面也不會改善,你以為自己人格獨立經濟自由,其實只是對方手裡的一條魚,開心的時候任你玩耍,不開心的時候,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失去擁有的一切的。”
“他們那樣的人即使有愛情,也居高臨下的像施捨。從掌心漏下一點,還要你感恩戴德。”
水從指縫間滴下,失去水的小魚漸漸不再撲騰。即將挺屍的前一刻,樂清輝把它扔進了水裡。
謝衍不知道受困於婚姻的自己更痛苦還是心理上不得解脫的樂清輝更痛苦,歸根結底還是遇到了不合適的人。
如果從未遇見過就好了。在迴廊上午睡的謝衍想。
如果沒有加入那個社團就好了,就不會看見那雙眼睛,如果沒有不自量力去自罰叄杯就好了,就不會有稀里糊塗的一夜情。人生好像從某一步開始岔路,就此開始不同的走向……
不是的。
午後微風拂面,謝衍迷迷糊糊地想。
他們明明更早的相遇過,在一切開始之前。
確實是很多年前了,剛考上瀾中的謝衍揮別過去一年的刻苦精神,一放鬆就放鬆過了頭,小表妹早出晚歸,叫她起床她也沒真爬起來,等趕到學校時,已經上早讀課了。
瀾中慣例,遲到者必須等早讀課下才能進教室,教室門緊閉,整個樓道都混著琅琅讀書聲,謝衍書包扔在牆邊,高舉語文課本裝模作樣,實際在書後吃早飯。
謝衍很喜歡在走廊放風。
一來是不愛學習,不喜歡待在教室,再來是從走廊向外眺望風景真的很好。
瀾中佔地面積大,從校門口到主樓距離很遠,高一年級在旁邊的副樓,從走廊窗戶往外看,能直接看見校門,規整又大氣的視覺效果很讓人身心愉悅。
學生們在讀書,班主任們在跟堂,老師們在備課,後勤人員在工作,大家都很忙,沒有人注意大門口的動靜。
但是謝衍看見了。
也只有她看見。
很遠很遠的,自大門口開進來一輛車,瀾中每天放學門口擠滿豪車,但是軍車謝衍是第一次見。
看不清牌照的軍車就這樣一路開進了校園,繞過噴泉,停在主樓下。
主樓台階下校長等一眾領導已經等在那裡,將軍車半圍住,謝衍被擋住視線看不見,她靠回牆壁,把剩下的包子叄兩口吃完了。
讀書聲嘈雜模糊十分催眠,謝衍通宵打遊戲,現在睡意又起,眼皮耷拉著即將站著睡過去時,樓梯道傳來紛雜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她勉強抬眼看過去。
平視過去的視線第一眼看見的是最前面的男生。
熨的很乾凈筆挺的襯衫,下擺收進黑色長褲里,背著雙肩包,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眉眼,側過頭聽身旁的陳校長說話時,只能隱約看見他的側臉,還有一點點的鼻尖到紅潤的嘴唇,包括那漫不經心側著頭的脖頸線條,精緻又秀氣。
所有人都在他身後,就連陳校長,都退他半步。
走廊的時光被無限的拉長,男生就那樣走過來,眾星捧月。
不想被一眾校領導看見遲到站走廊的自己,謝衍將書本舉起試圖蓋住臉,將將蓋住鼻樑上,她睏倦的雙眼對上了男生的。
他微抬下巴,往這邊看了一眼。
但除了這短暫的一瞥,他的視線沒有在這個委頓的女生身上多停留一秒。
謝衍卻覺得某種異樣的感覺踩著她的心口涌了過來。感覺太過陌生,她茫然了一會兒。
男生走到這一樓層的某個班門口,拒絕了校長推門的要求,在門外說著什麼,下課鈴響,他獨自敲門走了進去。
謝衍進教室前最後看了眼,校領導們還在外面等。她覺得新奇,新奇於窺見了她所理解的普世價值以外的東西。
即使才十幾歲,謝衍也明白她和這個轉學來的男生是擦肩后再不會有交集的人。
她那時確確實實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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