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近了看,會發現相比較晏科長容貌本身,她的氣勢更先聲奪人。
那是一種不外露的鋒芒,真正見過大風大浪,見過血的從容不迫。
尤其當她微微歪著頭,嘴角抿著彎起點弧度,似笑非笑的時候。
氣勢被刻意地收起,帶上人際交往中的客套油滑,卻讓人越發謹慎不安,生怕她話里埋著坑,眼裡藏著刀。
“辦案不是靠猜測,而是證據。”封洲慢慢地說。
晏科長從善如流:“好的,不是猜測,那你現在掌握了哪些證據?”
封洲回她:“案件還在調查中,暫時不方便透露。”
晏科長笑容不變:“喔,這樣么。”
譚一臻插話進來問:“晏科長來有什麼事?”
“給你一份文件。”晏科長背著的手拿到前面,將一個牛皮紙袋遞給他。
譚一臻接過去坐回座位,封洲也想離開,卻被晏科長微笑著叫住了:“封隊長。”
“還有什麼事?”
晏科長上前兩步,湊近了他低聲道:“山雨欲來風滿樓,這個案子水太深,封隊長,保重。”
晏科長正經起來的時候,眉目間肅殺意味極濃。據說她早年得罪了人,還因為是女的,所以在軍隊里很受排擠,差點被踢到總參二部掛閑職,後來還是晏時危上將出面保下她,她本人又爭氣,軍演成績出類拔萃,還執行過好幾次海外任務,靠實力說話,才慢慢站穩腳跟。
女人如果不是靠身體上位的話,必比同等地位的男人更狠。
但封洲神色不改道:“先謝過關心,晏科長。”
晏科長不意外他的態度,只是笑笑後退幾步。這時手機震動起來,她低頭看了眼,直接按斷。按斷沒幾秒,手機又不依不饒地震動起來。她沉下臉色,說了句“失陪”,才出去接電話。
譚一臻抬起頭看著關上的門:“那個晏科長,肯定知道些什麼。”
封洲拉開椅子:“比如呢?她知道車禍案嫌疑人是誰?”
“你可別小看了謝晏。她是有實權的高級軍官,轉業的事在軍委內部遭遇了很大阻力,成功轉業了也不是平級調動,現在的職位對比到她軍中的其實降了好幾級。這種人通常不說廢話,何況和你不熟,如果不是知道些什麼,且極有可能有不好的影響,何必特地提醒你。”
國安與公安部分職能重迭,有時還存在微妙的競爭關係,封洲並不想自己負責的案子被國安的人指手畫腳。
但不可否認,在之前的調查里,謝衍的嫌疑太過輕易地被發現,以至於所有人的目光都專註在她身上,但是晏科長這番半遮半掩的提醒,反而讓封洲對此產生了懷疑:周市長的車禍案,會不會有可能是團伙作案?
甚至有可能,謝衍是替別人頂罪?
謝衍等沉佑之把堂妹認領回去,等來等去,等到周遊都下班了,沉佑之還沒到。
“他公事之外向來隨心所欲,不必管他。”周遊說。他的臉色依舊不好,沉重疲憊,脖子上印子倒是消了下去,謝衍心說這膚質真好,不知道什麼樣的力度能讓傷痕跨夜,啥時候試試……
周遊敏銳地感受到令人不安的眼神,回望過去,謝衍立刻做出譴責的表情:“那是他親堂妹,還在義務教育階段,她都缺了兩天課了。”
“來之前他和我通過電話,已經幫小小請過假了。小小成績很好,寒假已經預習過這學期的內容,不必擔心。”
“可她還是不願意出房門,我剛才敲了半天也不回應。明明之前都敢一個人坐飛機翹課來看瀾水。”
“自以為走投無路時會生出一腔孤勇,發現事情還有轉圜餘地時反而會像戳破的氣球,比往日更甚的羞恥和愧疚能直接擊垮內心。叫她出來吃飯吧。”
謝衍嘆口氣,從周遊腰間摸出錢夾拿出銀行卡(周遊看了她一眼),走到客房前對準上鎖處一劃拉,客房門應聲而開。坐在床上吃著零食追劇的沉小小直接彈起來,薯片袋子翻倒,碎屑嘩啦灑了滿床滿地。
後面進來的周遊看著滿室狼藉,面無表情。
沉小小也知道表叔的潔癖,連忙伸手試圖撣掉碎屑,結果啃過鴨脖的油汪汪的手指直接按在了床單上……
哦豁,完蛋。
沉小小被表叔的表情嚇得靈魂都在顫抖,謝衍咳了聲,“小小你先出來吃……”
“現在把房間打掃乾淨,地上不留垃圾,床單自己洗掉,完不成今晚不準吃飯,如果有意見,我現在就叫沉佑之過來帶你回去。”周遊說。
沉小小大氣都不敢出,蹲下身一點點撿起地上的薯片碎屑。
謝衍商量:“自己打掃垃圾可以,床單就放進洗衣機吧。”
“不用慣著她。去吃飯。”周遊轉身要走,見謝衍不動,就拉起她的手一起離開。
“好苛刻哦。”謝衍在餐桌上小小聲。
周遊盛湯的動作頓了一下,想起夢見的回憶里謝衍坐在他床上吃冰棍,而他關心的是謝衍會不會受涼,再看看現在謝衍嘀嘀咕咕的小表情,說:“如果我包容點,現在就是你幫她打掃了。她得自己承擔責任。”
“我不是說這個,小小總得吃飯啊,等她打掃完都幾點了。小孩子長身體,不能餓到的。太晚吃飯也對胃不好。”
周遊說:“沒關係,這個年紀餓餓更健康……”他的話戛然而止。
謝衍疑惑看他。
周遊頓了好一會兒,輕微搖頭,然後把湯遞給了她。
他想起小時候苛刻的養育環境,疼痛的胃部困擾了他整個成長期,他無數次想過以後絕不讓自己的孩子陷入和他一樣的痛苦,只是現在他才發現,生命早期留下的烙印會一直影響著他,甚至讓他選擇和老一輩同樣的教育方法。
原來至今,他都沒能擺脫掉。
謝衍接過碗,想了想還是說:“留點飯給她,要是過了八點她還沒收拾完,無論如何我都要叫她來吃飯。我可不管你同不同意。”
周遊卻點點頭:“隨你。”
謝衍放了下心,端碗吃飯,周遊坐在對面看著她。心裡想,謝衍以前一定是活在愛里的小孩。因為被愛著,所以沒有害怕的事情。因為被愛著,所以可以無數次犯錯,然後被無數次原諒。因為被愛著,所以有餘力去愛別人。
也許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在沉小小身上傾注的,是她無處揮灑的余愛。
或許她也曾疼愛過和沉小小差不多年紀的女孩。那種無形的移情,讓她整個人都柔軟了下來。
所以周遊上樓時親了下謝衍的額頭,謝衍問“怎麼啦?”
周遊張張嘴,想說什麼又被他吞了回去,只是說“我今天交接了很多工作,晚上要加班,不用等我,先睡吧。”
謝衍擺擺手,“知道啦常務副市長,沉佑之回來的話我讓他直接去找你哦。”
“好。”
謝衍去零食屋打遊戲,周遊回書房,要開門時看著門把手,想起謝衍剛才開鎖時嫻熟的手勢,再想起之前某次書房上著鎖,鎮紙卻依舊被移動了的事。
和當時警惕微慍的心情不同,他現在只覺得,果然是謝衍會幹的事。
生不起氣,氣也沒用。只要自己裝作沒看見,就什麼都不知道。
周遊做足心理建設又可以愉快工作了,謝衍八點時把沉小小叫去吃了晚飯,小姑娘也是倔性,周遊讓她自己洗床單她就真自己洗,不要假手於人,自己蹲在洗手間搓,沉佑之回來的時候小小正晾完床單下樓。
二人打個照面,沉佑之一句話還卡在喉嚨里,小小一聲尖叫,噌的竄進客房,咔咔上了鎖。
被女高音驚到出房間的謝衍和周遊:“……”
沉佑之無語地脫下外套:“見我跟見鬼一樣。”
周遊看眼客廳的大掛鐘:“已經九點了,你整個下午加晚上都去幹什麼了?”
沉佑之抬眼,玩味地笑笑:“找樂子去了。”
謝衍見沒她什麼事,繼續回零食屋打遊戲,沉佑之上樓進書房,晚上自然不方便帶沉小小回去,何況沉小小根本勸不動,於是沉佑之在這住下,就睡沉小小對面那個小房間。
周遊回卧室時謝衍還沒睡,跟他吐槽道:“沉佑之看著真不像是特地來接沉小小的,更像是來這玩一圈然後順路把她帶走。”
“別操心了,快睡吧。”周遊躺到床上說,察覺到謝衍蠢蠢欲動,說:“我明天有叄場大會要開,得養足精神。”
謝衍在那邊動了動,哼了一聲。但也沒做什麼。一夜過去,周遊身心健康,早上吃飯時沉佑之又沒影了,沉小小放心出來吃早飯,周遊提醒謝衍晚上去參加婚宴,他到時會直接從市政府出發,謝衍說:“我把她也帶上吧,不然晚上家裡沒人。”
然後問:“小小,晚上和我一起參加婚禮好嗎?”
“是誰的呀?”
“你表叔的領導家兒子。”
“好。”
於是晚上五點半謝衍帶上小小出門,婚禮的舉辦酒店在西遷的市委大樓附近,酒店豪華大氣,再加書記兒子大婚,可謂盛況,往來人絡繹不絕,車流如幟,謝衍在車庫裡七拐八拐,拐彎時差點把迎面來的一輛車擦了。
她降下車窗道了句歉,對面過了會兒,也降下了車窗,露出男人蒼白英俊的一張臉。他瞟了她一眼,說了句沒事。
謝衍記得這張臉。
本市知名青年企業家,秦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