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衍說這話的時候不帶情緒,以至於聽起來不太像祝福。
春末的晚風還是涼,周遊不置可否,然後拉著謝衍的手站起來,“回家吧。”
謝衍被風吹的太久了,到了車上開始返熱,一連打了幾個噴嚏,周遊把紙巾遞過去,看著她,忽然輕輕說了句:“真可憐啊。”
謝衍莫名其妙:“我哪可憐了?”
周遊沒急著發動車,他把保溫杯里的熱水倒給謝衍,看著她喝下去,摸摸手覺得不冷了才啟動車子回家。
回到家吃過飯各自洗漱,謝衍泡在浴缸里,再一次點開手機通訊錄。
還是那個號碼,她默念著這串數字,卻覺得陌生。
這串號碼還是當時她帶著小表妹去選的,包含了表妹的出生日期,出了營業廳左拐就是手機城,謝衍只能送得起諾基亞,但是聽聽還是很高興。
聽聽其實很可愛的,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兩個小渦總讓謝衍忍不住戳一戳。
但是很少有人誇聽聽漂亮。大家都知道聽聽是外面抱回來的孩子,是樂家二姑娘為了挽留老公想出來的昏招,又不是親生的,怎麼會有感情,於是二姑爺走了,二姑娘瘋了,聽聽也被拋棄了。
會照顧聽聽的只有謝衍一家,後來成了謝衍一人。
謝衍像裝扮洋娃娃一樣裝扮小表妹,只要小表妹不長大,這世間所有的洋娃娃都該是她的模樣。
後來小表妹長大了,別人的閑言碎語飄進耳里,也知道了彼此間是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但是謝衍無所謂。
“啊?有什麼問題嗎?”小學生謝衍的疑惑非常真實,她根本不覺得這是個需要糾結的點,“法律關係來講我們確實是姊妹啊,再說了相處感情又不是假的。”
謝衍懷念那段時光,但也知道過去的記憶不全是好的,她懷念無非是因為時間的不可回溯,所以顯得舊時光格外珍貴。
手浸泡在溫暖的水裡,耳邊飄過周遊說的那句可憐,然後她想起來自己對聽聽也說過這種話。
小時候的謝衍總會搖頭晃腦地對錶妹說:“真可憐啊。”初高中時也會說,分開后她很少想起聽聽,可是每次想起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小表妹可憐。
因為這是一種憐惜的情感,過度的在意,所以即使對方只是一個人坐在那裡什麼也不說,也會覺得可憐。
謝衍再一次按下撥通鍵。
和之前的無數次一樣,無人接聽。嘟嘟聲響了很久,才自動掛斷。
她又按了一遍。
她今晚重複了無數遍這樣的動作,徒勞無功,直到周遊在外面敲門,謝衍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泡的太久了。
站起來時胳膊卻帶倒了一邊放著的玫瑰精油,玻璃瓶子咕咚沉進水裡,就像白天時謝衍聽說周遊遭遇爆炸的心情。
周遊確實對自己看得很透,沒有徹底拆穿真的顧及夫妻面子了。謝衍想。
她的確沒有在擔心周遊。
她在擔心聞聽。
她害怕這件事和聽聽有關。
接下來幾天周遊格外忙碌,爆炸案的後續處理很麻煩,同時還要處理很多公務,他把工作上的事都往前排,才勉強空出周末的兩天休息日。回老家的路上謝衍開車,周遊昨晚還在熬夜,今天也在車上敲鍵盤,趕在到達端山鎮之前把寫好的文件發了出去。
謝衍直視前方:“你不用一定陪我過來。”
周遊合上電腦:“我答應過你了就會做到。”
“既然來了,就好好欣賞這裡的杜鵑和離人橋吧。”
“離人橋?”周遊本來都摘下眼鏡背向後靠準備閉目養神了,聽她一說頓時頗感興趣地嗯?了一聲。
離人橋本來不叫離人橋,叫愛人橋。據說民國時期端山鎮有對青年男女,女孩美貌,被地主逼迫著做他第不知道多少房小妾,女孩子寧死不屈,和男孩約好某日在橋下見面私奔。到了那日,男孩子依約趕到,久候女孩不至,恰逢汛期大雨,河水漫堤,男孩不願離開,就這麼在橋下淹死了。故事傳開后,有情侶來這座橋下,紀念別人的愛情故事,有的還會在這許願戀愛順遂,逐漸成了個不大不小的景點。
周遊睜開眼:“尾生抱柱?”
謝衍乾笑一聲,她也嚴重懷疑這個故事是抄襲、啊不是,借鑒了尾生抱柱的故事,把那位著名的杯具人士尾生換個殼套在了民國的時代背景下,“不過這個故事還有一個版本,流傳的沒前面那個廣。大概是清末民初,這裡的一戶人家實在太窮,就把妻子賣給鎮上的地主叄年,給他們家生兒子,叄年後丈夫到橋下接他老婆,人沒接到,但是被突發的大雨淹死了。”
看周遊一言不發,謝衍補充說:“就是典妻。”
“我知道,《為奴隸的母親》。如果是這個悲慘的故事背景,確實不好像前面那個故事一樣能當做旅遊賣點。”周遊手支在車窗邊看向窗外,“後來為什麼叫離人橋?”
那還是幾年前,又是汛期大雨,又遇雷暴天氣,把這座橋衝垮了,沒了尾生沒了柱,也就沒了遊客。但是當地旅遊局局長是個人才,年輕時約莫也做過可憐的愛情羔羊,於此道有著非同常人的領悟,遂迅速動員宣傳部門,把愛人橋改名叫離人橋,高呼談情說愛不如發家致富,來離人橋拋棄戀愛腦,拾起事業心,不被他人左右,走上人生巔峰。結果這一波逆向操作,反而吸引來了更多的遊客。
謝衍說完,感慨:“可見在觀念急劇轉變的當下,我們要擁抱時代,學會轉型才能長久生存啊。”
周遊也點頭:“這個旅遊局局長現在還在嗎?”
“今年剛升進市裡。”
說話間,謝衍外婆家到了,就在鎮政府不遠的一條街上,獨門獨院,在十幾年前應當是十分氣派的,不過現在也老舊了。
家前屋后都開滿了杜鵑,挨挨簇簇的,大片大片的深紅,陽光下流淌著綢緞般的灧灧光澤。
以前謝衍媽媽在鎮中學讀書,有一天在耳邊簪了朵杜鵑,第二天到學校,好多女生也在耳邊簪了一朵,而她的桌子上,鋪滿了盛放的杜鵑花。
年輕漂亮的女郎是多少人的青春,她們存在泛黃的書頁里,偷藏在曾經的少年人的心裡。
謝衍推開吱呀的大鐵門,看見了在庭中曬太陽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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