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樂無荒 - 106.願你所見的是我完美的模樣

水龍頭嘩啦啦淌著水,灌滿了盥洗池。
謝衍把臉埋進去,冰涼涼的水浸濕了臉部和頭髮。
快窒息的時候她抬起頭,望向鏡中頭臉濕漉漉的自己。
水滴滴答答地順著髮絲和臉頰流下來,打濕了衣服,流到了盥洗台上,弄潮了地面。
謝衍記得自己上一次這樣狼狽,還是她來生理期那天。疼的太厲害,吃什麼吐什麼,趴在洗手間的檯子上生不如死,周遊正好下班回家了。
那時他頭傷還沒好,對自己還很疏遠,又愛乾淨,卻還是願意照顧她,給她熱毛巾,給她換衣服。其實周遊一直是個很傳統的人,他只要結婚了,就不會離,不管日子怎麼糟糕都會過下去。但同樣的,他更不會輕易結婚,他自己都承擔不起結錯婚的代價,而和謝衍領證這件事,幾乎是他平穩人生中最離經叛道的行為。
他後悔過嗎?謝衍不知道,也從沒問過這個問題。
外婆剛從廚房拐出來,輪椅在地磚上發出咯吱聲,一樓衛生間門沒關上,她一眼就看見流到地面上的水,老太太當時就不高興了:“你在幹什麼,到處都是水!”
謝衍頓了一下,擰緊水龍頭。氣餒地嘆口氣,她轉頭看向外婆:“您打斷我的傷春悲秋了。”
外婆皺著眉:“什麼傷悲?”
謝衍嘴唇動了動,將原來的話從喉嚨口咽了回去,苦笑著說:“我……我把玫瑰精油忘在家裡了。”
“你要是急需,就去商場買一瓶好了。”
謝衍擦乾淨手臉走出來,把放在廚房桌子上的相冊遞給外婆,說:“我習慣用的那個牌子在銀城沒有直銷店。忘記了就是忘記了,事後也無法彌補的。”
“那就一定要用這個精油嗎?”外婆問。
謝衍想了想,“啊,要吧,明明想不起來的時候也不是很需要,但是一旦想起來了卻又找不到,那就非要不可了。”
“那就讓周遊寄過來。”
“他不知道在哪,也認不出來,別麻煩他了。”
外婆忽然拔高了聲音:“他是你老公!不麻煩他麻煩誰?而且他怎麼可能連玫瑰精油的味道都聞不出來?”
謝衍:“那我就不想讓他進我浴室嘛!”意識到自己對外婆語氣有些硬,於是立刻軟掉:“反正在你眼裡他就是千般好萬般好,什麼都該跟他說。”
外婆忽然語重心長地說:“衍子,我這個歲數了,嘴上說自己生活只圖清凈,但是摔個跤還要麻煩你們小輩接我過去治病,我住院時就想,我還算幸運的,有子孫後代管我,給我花錢,贍養我,再想一下你,就覺得你更幸運了。我為什麼覺得周遊好,是因為我知道他會對你很好。”
謝衍都不知道自己今天嘆幾口氣了:“周遊還真是會哄老人啊,您去瀾水住個院,他照顧您一段時間,你就倒戈了他。您不是最不愛管我們閑事的么?”
外婆:“別轉移話題。我知道你們小年輕把情情愛愛看的很重,但是感情真的沒有那麼堅固,它是流水,會流向你,也會流向別人;它也是烈火,燃燒的時候越是轟轟烈烈,熄滅的也就越快。我和你外公當年還是自由戀愛,可後來還不是被柴米油鹽消磨掉了。那種一時的激情,熱烈的感情不可能持續一生的,你要接受男人不會一輩子愛你的事實,到最後,大家的相處就都只是親情了。”
“所以一個男人的品性就非常重要,尤其是戀愛觀,家庭觀。你跟他相處的時間比我和他相處的長,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是的,謝衍知道周遊會是什麼樣的丈夫。因為潔癖和工作性質,他不可能出軌;因為社會地位和仕途需求,他也不會離婚;他母親離世不算太早也不是太晚,既保全了他成長期的人格完整,又完全解決了婆媳矛盾;他是獨生子,沒有財產爭奪的紛擾,同時因為習慣了照顧老人,耐心溫柔,又抵消了他作為獨生子的驕矜自我,所以哪怕是將來,謝衍老了不能動了,周遊也還是會陪著她,照顧她,不必讓她擔心老伴不管自己死活。
這些都是拋去所有愛不愛的感性思維后,一條條一樁樁擺上檯面的現實,但往往也是這些現實條件,更能給予俗世的人們安心。
坦白講,很優秀。
但是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沒有十全十美的婚姻。
一個人的某一面越完美,往往另一面越殘缺。周遊條件的上限未必能惠及謝衍,但是下限必然要使她受累。
那些性格里的自私自我,不會被他宣之於口的傲慢與挑剔,若有若無地隱藏在他平日表現出的溫和妥帖里,就像吃魚時不經意卡住魚刺,說不上疼痛難忍,但始終耿耿於懷。
而那種由他身份的強權形成的巨大陰影,始終籠罩在他們的婚姻里。
以前的謝衍總在為此受折磨,但是從來也沒和人傾訴過。
難道她要為一些外人眼裡“雞毛蒜皮的小事”,放棄一位事業有成忠於婚姻的成功男性嗎?
或者說,她能決定放不放棄嗎?
她不知道該跟誰說,只覺得自己走進了一條死胡同里。
衚衕幽深,狹長,裡面一片洞黑,她不能回頭,只能走下去。
但是現在的謝衍決定從衚衕牆上翻出去。
去你大爺的。
謝衍推著外婆的輪椅慢慢往前走:“外婆您過去幾十年對我的教導,加起來都比不上今天一天。”
“那你聽進去沒?”
“跟周遊好好的嘛,我知道。”
“那你就聯繫周遊讓他幫你找精油。”
“外婆,我剛才想要玫瑰精油,只是一時情緒上頭而已,現在已經冷靜下來了。我情感上非要這瓶玫瑰精油,但實際上並不是。換季容易春敏,護膚品要簡化,我往年這個時候都是不用精油的。”
謝衍把外婆推到房間休息,看了看時間,開始準備午飯。老家的刀磨的就是快,謝衍差點割了手,於是拿著刀對著陽光仔細研究,甚至手痒痒地摸摸鋒利的刃面。
外婆再次出現打斷了她的躍躍欲試:“你的手機一直在震,又不像是來電。”
“我設置了一個定時服務,”謝衍隨口搪塞,放下刀接過手機,點開一看,眉頭卻漸漸鎖了起來。
她用的防窺膜,外婆站在旁邊不知道她在看什麼。謝衍看了一會兒,放下手機,拿起刀說:“中午吃簡單點可以嗎?我下午要出去一趟。”
外婆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快下雨了。”
“入夏了嘛,總是多雨的。”謝衍把洗好的青菜放到案板上,自言自語道,“真是遺憾啊,清明前的刀魚沒來得及吃,一轉眼就要到夏天了。”
刀魚清明節前吃最是鮮嫩,清明后刺就多了。刀魚不常有,正宗的江刀更是難得,但是謝衍今年卻沒吃到,似乎大半的時間都用來和周遊吵架了。
今年都要過去一半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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