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幫的人數顯然碾壓了B市當地警察數量,但不知有無交手,兩邊都明顯偃旗息鼓,完全沒有對峙的聲勢,反而黑幫的人顯得更加謹慎膽怯一些,留意著人群前方某一個人的動向。
站在最前面的是個穿花襯衫和沙灘褲的男人,踩著雙夾腳拖鞋。挺怪的打扮,B市位居內陸,貫穿城市的河流也不帶沙灘。
一張亞歐混血的俊臉,年紀看起來不過而立,身形要比他身後幾位歐洲人小一圈,但細看肌肉經脈有致,完全練家子。男人一副輕鬆神態,兩手插兜瞅著陳從辛抱著人從樓里走出來,兩邊跟著荷槍實彈的武裝軍人。
儘管荷槍實彈,人數也還不及警方的零頭,更別提跟面前幫派人數相抗衡。
跟在陳從辛身後被武裝押出的數十個人,終於就著夜色看到花襯衫男人,幾個迷茫幾個呆怔,立刻被身後的軍人警告地拽緊。
花襯衫走上去對著陳從辛笑眯眯,張口說著帶一點外腔的中文:
“陳先生,一切還順利嗎?看來是找到你想要的啦。”
陳從辛抬眼看他,對方正笑得一派平和望著他,真像是食草動物,若非他身後幫派眾人噤若寒蟬的氣氛太過明顯,連他也要騙過了。
直升機在不遠處停著,草地上還有剛剛被強風吹拂的痕迹。
這就是顧澈的人脈,橫掃歐洲的阿南坷幫派內部高級領導者之一,大概率也是這片大陸上暗面的實際操控人之一。
“段長生。中國人。”那人自我介紹。
想及顧澈撂下的話,陳從辛張口:
“段先生,承蒙照拂。”
他停下來,從段長生的臉上看不出特別神色,無法助他決定下一句話提出怎樣的要求。
段長生卻率先張了口。
“我猜您想問我,這幾個傢伙能不能交給您。”
段長生歪頭看了看,輕鬆點頭:
“……九、十、十一,您帶走吧。”
說著回頭跟自己身後的人確認,“看到了?十一個除名。”
後面的人頓了頓,“他們,難道都要……”
段長生回頭看他一眼,聲音突然一涼:
“怕了?”
問句一出,後面的人連連搖頭,段長生對著身後一大片噤聲的人群抬抬下巴,“反了規矩,碰了貨,除名。”
場地空曠,人群甚眾,他的聲音又輕又低,像跟自己身邊的知交耳語相談,四處卻安靜得連排在幾十米開外的人都能聽清。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咱們檢驗科這麼有分享精神,美名遠揚啊。”
無人吱聲,段長生又笑眯眯地回頭看著陳從辛繼續道,
“陳先生更想問我這場買賣的信息吧?這就不是我力所能及的範圍了。我也是個東方人,咱們都是講緣分的。今天的緣分,我猜,到這裡就差不多了。”
話說得清晰誠懇,沒藏著掖著,坦坦蕩蕩劃清人情的界限。
能幹脆利落地給出十一個人頭已屬天大的面子。陳從辛點頭,認真謝過一聲,抱著林染抬步離開。
想來繼續下去也不會簡單,他從沒想過追查這件事會簡單。
因為他安排送林染回酒店的安保級別並不馬虎,這個級別還從沒有出過任何事故——但那輛車和司機都正常回到酒店,除了沒有林染被劫的記憶以外,車內外和司機本人都顯示不出任何其他異樣。
退一步講,正常遭劫的受害者在情緒和生理激素上都能檢出異於常人的因子,而整個車隊的司機指標都沒有問題。
陳從辛明白,不管是消除物理痕迹的手段還是讓人匪夷所思的操控式失憶,都要比毀屍滅跡難出百倍。
他已經在短時間內經歷許多不可思議的挑戰,而一向願意迎接挑戰的他這一刻卻恍然覺得有些累了。
也許因為他懷裡還抱著人,站在車旁半天了,幾十米開外是異國實力不可深測的幫派,以及一切他之前人生中從不與之來往、從不打算靠近的領域。
國內也有,金先生就是其中代表,而他與之周旋許久,不久前剛剛以為甩開的結尾,或許只是一個起點,這個起點通過另一種方式來到他身邊。
陳從辛低頭看著林染,後者顯然筋疲力盡又極為放鬆,小臉埋在他胸口呼吸勻稱。
小臂處傳來隱隱的灼燒痛感,那是被她抓的一下,這理應讓他心中升起一絲詫異,但是沒有,他垂眼看著她小小的身體只感到安然,以及一陣陣伴隨著些許無力的心疼。
他很希望這個他誤打誤撞遇到的女孩只是個一事無成的花瓶,但看來事與願違。
小染,林染……他默念著她的名字,也許是她的名字。
你是誰?
他身後不遠的地方,人群散去,段長生看了一眼剛剛拿到手的“採購任務”,日期今天,目標的名字……
原來那個女孩的名字叫林染。
他確實和這次任務無關,也對顧澈在電話里對她的關心程度感到詫異,這不免激起他一絲好奇,這份好奇在對她驚鴻一瞥時到達了頂峰。
美麗,但美麗只是一種平凡、泛濫的特點。
不凡之處是,她身上有著某種吸引力,不強烈,卻有些極端。那種極端是他熟悉的東西,那是危險的東西,和那正抱著她的男人氣質截然相反,他們兩人根本不像是同個族類……而那人卻似乎完全沒感覺到。顧澈剛才在電話里也像那人一樣,滿眼焦慮,絲毫沒意識到什麼。
未來怕是還會有緣得見,他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