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公傳 - 第33節

這幾日,魯月樓的總廚洪子川最近就經常看著酒家裡滿堂的食客,鬱鬱不樂。
雖然這兩個多月以來,魯月樓的生意越來越好,店裡的餘利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是,他深深知道這不過是杯水車薪。
因為,三星閣、林福飯莊幾家呂三爺名下的酒樓,已經開始明目張胆的遣人數次上門拜訪,直言不諱的邀約子川加盟呂老爺麾下。
談判話語間,語氣不軟不硬,似乎還帶著些威脅的意味。
子川明白,一旦這些中西酒樓聯合起來,開始惡意競爭,採取一系列手段,自己代表的魯月樓是很難與其對抗的。
另外一件,自從發覺二姐身陷風月場所,子川幾乎日夜不安,如若他不知道也就罷了,可他現在每每想到自己從小就最為親近的姊姊,每日所過的生活如此悲慘不堪,他就越發坐卧不寧。
也許就在這一刻,二姐洪菱就正在哀泣著,在某位權貴嫖客的身下痛苦的啤吟、扭動……可惜他能做的實在有限,對於「醉芯茶苑」的姑娘,林三娘子曾暗地派人探聽過,想要贖身,沒有一兩千銀子,實在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事情。
錢,又是錢。
子川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狼狽的為錢財發過愁,他已經被這種無法翻身的經濟壓力折磨得近乎頹廢的地步。
他只好選擇短暫的逃避,不時的一個人悄悄熘出去,躲到青峰山中那處,他兒時發現的溫泉岩窟中,坐在石床上對著寂靜的石壁、石桌、石鐘乳,以及不斷無聲涌淌出的幽幽泉水,默默的出神,一待就是半天……直到那一日突然的來臨。
依舊是李家眾人一籌莫展的一天,子川應付了午間魯月樓繁忙的時辰,想趁午後空閑,再去其他酒樓看看,人家是否有其他針對魯月樓的舉措……當他無意間路過城門邊的時候,子川驚異的發現就在不遠的舊城牆根部,一方青苔城磚上,有兩條簡單筆畫勾勒出的游魚。
無論從哪個角度,這處簡單潦草的圖形,都像極了街上頑童們遊戲時手下的塗鴉。
外人看來如此,但子川卻知道,這絕不是什麼孩童塗鴉,這分明是自己師門中用來相互聯絡的暗記。
他的恩師崔義海,明面上是江湖中名震一時的「魯中第一勺」,其實他這一門傳自一個古老的世家,自明代初期就有不斷的傳承散開來。
廚技不過是這支傳承中比較耀眼的一部分,而恩師一生傳藝數人,如今分居天南海北,其中最得意的弟子就是傳承了崔大師武學部分的大師長,後來投身義和拳的石定國,再有就是繼承了老人家絕世廚藝的小徒弟洪子川。
而如今這處暗記,子川一眼就可以斷定是師哥石定國所留,而且從暗記新舊來看,分明是近一兩日留下來的。
無論怎麼說,他石定國是自己的親師哥,兩人又在義和拳建立過同生共死的交情。
如今來此處留做暗記,也許是他落難了,走投無路來尋自己,從情感上,從江湖道義上子川都義不容辭的要伸手幫一把。
想到這裡,子川便不再猶豫,舉步出了城門,向著自己老家平道村方向走去。
師哥石定國可不知道他現在落腳在魯月樓,來灤州必然是沖著他老家的位置一路尋來。
自己想接應一下,必然也得回到老村的所在附近,才有可能。
子川一路行來,不斷的向附近的路人,店鋪打聽著有沒有見過一名師哥形象類似的漢子經過。
因為師哥石定國身材魁梧,面相不善,又是光頭,如出沒在附近,必然會有人對其留有印象。
果然,沒用多久子川就在路邊的一處茶水攤打聽到,曾經有一位出家人模樣的大漢,在這裡探聽過附近有沒有一個平道村,聽說該村早就被付之一炬后,便匆匆忙忙得走了。
該是投奔附近某處客棧長店落腳。
這附近的幾家給過路行商、趕大車的腳夫落腳的大長店就那麼幾家,子川也就直奔著那片區域尋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運氣出奇的好,剛探訪過兩家騾馬店,他就在一處野間小棧中瞟見一名身形與師哥石定國極為相似的一條大漢,主要是此人也剃著光頭,身形從店門一閃而出,急匆匆的淹沒在人來人往的鄉間小路上……子川剛想高聲呼喊一聲,喚住這名光頭漢子,證實一下他的身份。
卻驀然發現,又有兩位灰色長衫的大漢,緊接著從野棧里竄了出來,旁若無人的跟了上去。
子川立即意識到,這光頭漢子八成是自己師兄石定國了,而且他正惹上了不小的麻煩,還好給自己誤打誤撞的碰上了。
子川急忙也快步跟了下去。
很快,他便發覺不論是師哥還是跟蹤的兩名灰衣漢子,都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偏僻荒涼,不消片刻功夫,他們幾人已經遠離棧道和人流繁鬧的地段,向著山間野林叢草齊腰的地方走去……闖蕩江湖多年,不論是師門還是義和拳自然有彼此接應的手段……子川隨手摘下一片樹葉,夾在兩指間,放在嘴上用勁一吹,「哨……!」的一聲尖銳的哨聲,在安靜的野地里傳出老遠。
沒過多久,前面里許處,便傳出了同樣的一聲哨響,子川不由得心下一喜,又確定了幾分,那光頭漢子必然是大師哥石定國。
同時,跟蹤師哥的兩位灰衣人也聽到了呼哨聲,當即便停了下來。
子川也感覺到最前面的師哥也停了下來。
洪子川並不驚擾前面的兩人,繞著鬱鬱蔥蔥的大樹,兜了一大圈,轉向師哥發出呼嘯的哨音方向潛去。
沒用多久,就瞧見前方不遠的一片桑林間,一條滿臉橫肉的光頭大漢,正是他的大師哥石定國,只是看上去比當初蒼老了許多,臉上皺紋更深重了少許。
在石定國前面兩三丈處,兩名灰衣漢子分散開站在那裡,三人成品字形對峙著,就聽師哥熟悉而冷酷的聲音說道:「您二位官爺辛苦,大老遠的從廣平府吊著在下,也追出來百土裡了……老子不過是被逼無奈,江湖上混一口飯吃。
又沒什麼深仇大恨,至於如此趕盡殺絕嘛?……您老二位也聽到了,我接應的弟兄已經到了。
要不,今兒二位就高高手,放在下一碼,他日青山綠水,必有后報。
」「嘎嘎咯~!」一位三角眼的灰衣強壯漢子,手裡已經亮出了官鎖鐵鏈,嘴裡譏諷道:「石爺,對不住了,緝捕您老歸案,也是我們弟兄職責所在……怪只怪石爺您不但傷了省城裡的老爺,最不該的是動了洋大人的貨銀。
這年頭兒,開罪了洋人,死路一條。
」「這麼說,二位今兒是定要跟我石某人拼個魚死網破了?」石定國怪眼一翻,臉上殺氣騰~的便透了出來。
「別動!!……兄弟知道石爺手下硬朗,沒這玩意兒我們哥倆再來土個也不夠您砸吧的……義和團的好漢我們兄弟向來敬仰的,只要石爺乖乖跟我們回趟巡檢府衙,就算給足了面子。
咱爺們兒絕不敢途中半點難為您老。
」另一位灰衣漢子見石定國欲動手,早把一支短洋槍掏了出來,遠遠的抵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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