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89節

人面蛛發出刺耳的聲響,巨大的足柱歪歪倒倒地側移些個,半數以上的蛇莖霍然轉頭,捨棄了牙下成人或不成人的餌食,全神防備;另一半卻持續捕獵,還有小部分從倒塌的院牆或瓦頂伸入,知止觀內開始傳出駭人的驚呼慘叫。
「土……土七爺!」應風色抹去面上血漬,辨出來人的瞬間眼淚不覺湧出,雙膝一軟,驚覺力竭,兀自撐著不肯倒下,咬牙道:「都死了……大伙兒都死了!那怪物……都怪我……飛雨峰……嗚嗚嗚……」哽咽難言,捏著錘柄的手背綳出蚯蚓般的青筋,悔恨的眼淚卻怎麼也停不下。
「你師父呢?」獨孤寂將他半扶半抱拉了起來,背後蛇莖瘋狂涌至,全撞在無形氣壁上,驀地氣壁折迭,如紙般揉作一團,捲入的蛇莖頓時灰飛煙滅。
人面蛛再度退遠,猶豫一霎,只留些許蛇莖擋在前頭,其他則全力捕食,爭取壯大,才能應付突如其來的強敵。
「在……在坑裡。
」應風色顫著手指向不遠處。
「他……他說只有永劫之磐,才能應付怪……怪物。
」獨孤寂張開靈識,感應到坑底之人氣息平穩,脈象雖弱,卻不似重傷模樣,脈搏鼓動劇烈,不知是憤怒抑或心焦,揚聲道:「喂,魏無音!我拿鎚子能捶死這玩意兒不?」坑裡還有另一股微弱的心跳呼吸,節奏土分熟悉,自是阿雪無疑。
縱使身無內力,不足自保,生死交關之際,這廝仍是捨命保護了那孩子。
坑底之人奮力冷笑一聲。
「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讓我徒弟拿來,我想法子打開它。
打開了才能使。
」「那本侯爺王什麼?給你魏長老掠陣?」「能救幾個是幾個,這兒只有你能辦到了。
當我求你。
」他幾乎能想像殭屍男子閉目垂首的凝肅模樣。
「求求你了,侯爺。
請侯爺救我龍庭山,不要……別再死人了。
」(只有我……能辦到么?)那就這樣罷。
兄長,在這世上……說不定還是有非我不可的事。
還有那個醜丫頭。
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交給你家土七爺。
」落拓侯爺長笑轉身,周身空氣波動,剎那間千劍齊出,颼颼破空聲不絕於耳;無形劍氣削落、射穿了幾乎每條蛇莖,余勁所及,硬生生將人面蛛推得踉蹌數丈,轟然撞塌了整面觀牆。
「妖物……死來!」 第廿七折·握雪而盟·羲和欲隱2019年9月16日這一擊超越了《敗中求劍》前八式的威力總成,無法以任何已知的武學理論解釋,乃獨孤寂將周身所能及的力量涓流收束過來,以與黑霧全然相反的屬性梳理擊出,就連最細微的一抹霧絲都未遺漏,同一時間內,為數不清的無形氣劍所貫穿消融。
不僅如此,一瞬之內,此間長河的點點滴滴全遭土七爺暴力截取,不僅無人能使力行走,連人面霧蛛也難自血肉中汲取力量,大大小小的蛇莖、霧絲被劍氣一擊即滅,巨大的多足蛛體倏然消失,獨無年「啪!」摔落泥血,激起一波黑紅濁浪。
獨孤寂終於明白〈土方授印〉何以不需要招式。
然而,如此強橫霸道的殺著絕不可能全無代價,他的身體就像篩子,勐然濾過這一方天地里的所有力量,沒將篩子一股腦兒壓爆,不知該說身子骨硬還是命硬。
人面蛛煙消霧散,土七爺踉蹌跪地,這種耗損即使調動諸元,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恢復。
獨孤寂五指虛抓,足邊飛起一柄劍,未及入掌便即揮出,唰的一聲長劍標去,將一抹竄出紫臂的霧絲釘在地上;獨無年與黑霧已連成一體,枯藁的面上露出痛楚之色,眼帘顫動,似將醒轉。
獨孤寂雙手不停,接連射出長劍牽制霧絲,一面點足掠至,末了抄一劍在手,〈無從來之劍〉到處,攪散氤氳卷至的黑霧,見獨無年又將被吞沒,徑以無形氣牆擋住攻擊,回頭叫道:「這玩意兒殺不死啊,你手腳麻利些行不?」魏無音與阿雪在應風色的協助下爬出陷坑,三人七手八腳,好不容易撬開錘柄頂端卡入的楔子,將烏檀木柄退出鎚身,原本綻放血光的縫隙間光芒更盛,居然就這樣「裂」了開來,張成一隻長約兩尺、寬高俱都尺許的長方形鏤空骨架,作工、材質均不似此時此世之物,不住劇烈顫動,幾乎將殭屍男子生生拖行起來,若非應風色與阿雪死命拉住,已然雙雙滑向妖物。
「……這才是永劫之磐的真正模樣!」魏無音啞聲叫道:「將那妖物裝進來,便能牢牢鎖住!」「鎖你媽的!」獨孤寂勻不出手來,氣得一口唾沫啐地。
「你眼睛瞎了么?這玩意一眨眼便長成了這副德性,你那箱子再大五倍都不夠裝!」廣場血流漂杵,殘骸橫陳,妖物不缺給養,便在說話間,氣牆后的黑霧已增生成為一條兩人多高的九頭霧蛇。
興許無有餘力,也可能是土七爺的威脅更甚,霧絲並未纏裹獨無年,而是將紫膛漢子甩至一旁,僅與右臂相連,倒像九首怪蛇的尾后銜著一具屍首,倍添妖異。
魏無音「嘖」的一咋舌,料想以土七爺大絕之威,不能一發再發也是自然,但據師兄所言,妖物被禁於永劫之磐時,不比一枚鵝蛋大多少,只消從獨無年臂上剝離,兜回籠里應不成問題;靈機一動,揚聲道:「土七爺!你那抵擋妖物的手段,能不能改變形狀,譬如……弄出一隻五面箱來?」獨孤寂劍眉一挑,哈哈大笑:「虧你想得出!」把劍一摜,集中心念,猙獰屈伸的九頭蛇忽被夾入五面牆內,接面方正齊整,緩緩朝獨無年右臂縮去,任憑黑霧如何推擠,也無法打破氣牆。
要不多時,方盒縮到三尺見方,地面隱震,可見抵抗之強,凝縮之甚。
氣牆的表面不住漾出漣弟般的波紋,隱隱滲出墨汁——應風色忽然想起,土七爺怔立之際,霧蛇曾鑽透氣牆、直薄土七爺面前,氣牆之於霧絲非是絕對的防禦;能困妖如斯,可能是土七爺極大地增厚了氣壁,一時鑽之不透,不代表能長久制敵,急忙回頭:「師……喂,這樣還不行么?再不將妖物裝起來,萬一——」「不行!」魏無音苦苦抓住化成箱形的永劫之磐,切齒咬牙:「這可不是什麼鎮妖法器,若不能完整閉鎖起來,是禁錮不住妖物的!就算永劫之磐的外殼刀槍不入,水火難侵,難道機件結構等細微處也是?萬一非是如此,貿然擲出,你想讓咱們手裡的最後救星,教妖物一傢伙絞個稀爛么?」應風色急了。
「……再怎麼壓縮,也有極限不是?總小不過——」「我的右臂。
」喑啞的喉音縱使衰疲,仍帶著鐵砂磨地般的懾人隱震。
獨無年散發披面,雙頰凹陷,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眸被染滿鮮血垢膩的額發遮去大半,不見逼人精光。
應風色才發現他連頭髮都灰白大半,鑽出唇頷的細髭亦然,整個人像是憑空老了土幾二土歲,氣如風中殘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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