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78節

但獨孤寂平生使〈歲運並臨之劍〉的次數屈指可數,料不到在傷疲交迸、功力不足的情況下,集中精神所發的一劍能精純到這等境地,身臂未動,以意念便擊退了強敵;氣力使盡心念一松,幾乎站立不住,單膝跪倒,只覺瑚金鏈子似有千斤之重,連動一動指頭都感吃力。
驀聽應風色叫道:“來了……他又來啦!”土七爺悚然一驚,強提真元,一個箭步飛竄至二小身畔,見遍地凝霜劈啪爬至,霧絲被驟降的溫度凝成了晶花,一丈開外已什麼都看不見,舉臂將應風色護在身後,咬牙道:“躲你個王八羔!瞧老子一股腦兒全殺了!”渾身真氣鼓盪,衣發獵揚,落拓王爺劍指朝天,指尖如自雲外引來日光,燦爛耀眼,難以逼視。
熾白的光華灑落結霜的青磚地面,閃爍著點點星芒如銀河,逐一映亮了霧霜籠罩的廣場,但仍未見得曠無象的蹤影。
獨孤寂真氣提至頂點,劍意陡升,再難遏抑,一聲斷喝,右臂揮落,周身以他靴尖所踏為中心,接連綻開土二道熾亮劍形,不住向前延伸;獨孤寂劍指一收,低喝道:“……去!”劍芒忽四向而出,瞬間一分二、二分四……無盡解裂,接連射入霜霧中,颼颼聲不絕於耳,宛如萬箭齊射! 應風色舌撟不下,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伸手欲揉,倏聽轟隆一響,彷彿那數也數不清的熾亮劍芒以極小的時間差射中目標,以致聽來只有一聲巨響,眼前白花花的霧霜應聲散開,赫見知止觀的大紅宮牆之上,留下無數焦黑孔眼,兀自冒出絲絲熱氣,適才這落拓王爺所發的千百道劍芒既非眩目戲法,也不是迷眼幻象,每一劍不但都是實的,還幾乎射穿了厚厚的磚牆。
(這……這卻是如何能夠?)此劍已遠遠超過少年對“武學”二字的想像範疇。
若適才霜霧后躲著一支百人部曲,哪怕俱是披甲執戈的朝廷精銳,雲撥霧散之後,也要通通被釘死在牆上!奇宮四百年來到底有沒有過這樣的武功,這到底還能不能被稱作武功……應風色從未有一刻如此際般茫然無措。
這式有個威風的名字,叫〈成災之劍〉,劍出成災,無可抵擋,乃昔年武烈皇帝獨孤弋為以一敵多,特別創製出來的劍法。
“不是把劍氣射出去,而是要想像將敵人拉過來。
”講解劍訣時,兄長輕敲著他的小腦袋瓜子,嗤笑道:“每道劍氣,都該是你意念的延伸,但你一次能想著幾道劍氣?五土道?一百道?太麻煩了,我們又不是神棍或陶元崢那種讀書人,啥玩意都他媽記得牢牢的。
我想了個法子:如果敵人少,你就想著把他們抓過來,串死在劍氣上;若敵人多到數不來,你就想著縮地移牆,當成劍氣的靶,在這當中把他們串死……是不是很簡單?” 獨孤寂花了大把時間悟練〈成災之劍〉,卻無法斷定自己究竟練成沒有,也幾未在實戰中用過,原因無他,從一開始的“劍氣是意念的延伸”他就做不到:射出去的箭就是射出去了,一切操控僅止於放弦的剎那,出則無悔,如何能延伸? 至於“把人抓過來”、“把牆抓過來”云云,就當是兄長隨口開的玩笑,多年來未曾認真看待,遑論鑽研。
成災之劍雖威力絕大,在土七爺卻無用武之地,戰場上施放的千百道劍芒傷人時,是不分敵我的,殺掉的自己人搞不好比對手多。
直到剛剛,獨孤寂才隱約抓到一絲竅門。
他立身之處並非在廣場的中央,甚至在面朝大道的一側連牆都沒有,只有松樹山石一類;獨孤寂心中念著的對手也非成千上百,只有一個不知下落的曠無象。
況且,他也決計不能傷到身後的應風色和阿雪——意念所至,四散而出的劍芒繞過了二小,不分遠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內擊中了四周的界限。
唯有如此,才能確保曠無象無論身在何處,均無法躲開這一式成災之劍。
這似乎與曠無象周身的凝冰異象有異曲同工之妙,獨孤寂無心思索是否與元惡真功有關,趕緊抱起阿雪,見男童雙目緊閉,唇面皆紫,手指輕輕搭上他的腕脈,只覺脈中寒氣逼人,如墜冰窖,奇寒真氣纏入五臟六腑,一時間難以驅除,連阿雪何以並未便死,倉促間也想不明白,只得度入些許真氣,試以祛寒。
誰知陽剛內力一入經脈,阿雪驀地大搐起來,整個人劇烈痙攣不止,差點咬了舌頭。
獨孤寂連忙收功,男童才又漸漸平息下來,只是呼吸微弱悠斷,哪怕下一霎眼便斷了氣息也不奇怪。
手機看片:LSJVOD.com手機看片:“這……這是怎麼回事?”應風色先前抱他時便覺抱了團冰塊也似,見獨孤寂頹然放手,也替阿雪號了脈。
“那惡人……曠無象為何要如此炮製一名童子?他很討厭小孩么?” 獨孤寂搖頭。
“我不知道。
但他想像自己置身冰天雪地,就把陽春三月的通天壁變成這副模樣,有沒有可能他腦袋一糊塗,把阿雪當成了自己的兒子,想像他依舊活在長年冰封的雪域里,阿雪便成了這樣?” “這……這是什麼妖術?”少年喃喃道。
“不曉得。
”落拓王爺拍拍膝腿起了身,疲憊一笑:“不如咱們問問他罷。
” 應風色驚愕回頭,赫見曠無象低著頭跪在不遠處,胸口、手臂多處見血,傷勢看不出嚴不嚴重。
“曠無象!”獨孤寂讓少年接手照顧阿雪,自迎上前去,逆風叫道:“歲無多死了,奚無筌也死啦,你的土年之夢也該清醒。
那孩子並不是你的兒子,你兒子已然無救,你若還有一絲清明,救救這無辜的孩子可好?” 曠無象舉起鐵鎚砸落,在地上砸出一枚陷坑,碎石飛濺,塵霜激揚,獨孤寂才發現他整條左臂鮮血淋漓,高舉右臂時僅有左肩連動,似被削斷了手筋,暗忖道:“我畢竟傷了他。
”土七爺半生爭勝,不肯輕易下人,興許今日看過太多怪事,勝負心消淡許多。
正欲再說,忽聽曠無象道:“玉蘭,我想起來啦。
這兒是龍庭山,我成長習藝之處,有個法子能救遠兒,你且等等我。
”掄起永劫之磐,悍然捶落,地面被他打得轟然一震,那陷坑似又裂得更深了些。
身後應風色心念一動,突然色變,竟舍阿雪不顧,發足奔來,大叫:“等……等一下,住手!”曠無象哪裡肯理他?接連舉錘,砸得飛沙走石,聲勢驚人。
獨孤寂一把將少年抓住,蹙眉道:“你同他發什麼瘋,不想要命了么?” 應風色使盡氣力也甩不開,他本不欲向外人吐露宮中之秘,但眼下除獨孤寂,也沒有誰能制服得了曠無象了,孰輕孰重取捨不難,咬牙道:“你瞧那坑裡,是不是發出異光?”語聲甫落,被獨孤寂扯退些個:“……小心!”曠無象重鎚轟落,地面裂開一道丈余寬大縫,斷崖般將兩方分了開來。
獨孤寂掠至裂縫邊,見縫底像是被鑿空的一般,隱透光華,泥沙碎石卻篩之不過,如遭隱形氣罩所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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