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381節

梁燕貞應是以辵兔神之姿去了無乘庵,冰無葉用套來的聯絡暗號在附近留下訊息,暗藏字謎,解開自能發現署名是胡媚世,果然一舉釣到大魚。
頭戴贗盔的女郎停下腳步。
冰無葉並未刻意隱藏聲息,智囊的武功應不如梁燕貞,未必能察覺自己尾隨;若能察覺則更為佳妙,此等修為的高手能分辨有無敵意,當明白他無意動武,為彼此留住理性對話的空間。
白衣如雪的羊盔男子足下不停,怡然行出樹影,至女郎身後近兩丈才停步。
這是動手稍遠、刀劍難及,轉身逃跑又太近,恐將背心平白予人的距離,除了好好說話,似乎沒有其他選擇。
“我是水豕,我們見的次數少些,沒記錯的話該是兩回。
一回在孔海邑池,另一回在降界。
”冰無葉淡然道:“你家小姐此際應在無乘庵,自是以辵兔之身,此節毋須纏夾。
我注意姑娘甚久,有佩服也有疑問,希望這般開場能為你我節省點時間,少些高來高去的無謂口舌。
” 女郎沒理他,從樹洞中掏出一團紙捻,攤開後轉身“潑喇!”一揚,正是冰無葉留的暗號字謎。
贗品羊盔的竹簧聲同樣單調呆板,聽著要比梁燕貞所扮的辵兔沉穩許多,不知是天生清冷,抑或強按心中怒氣所致。
“媚世呢,她人在什麼地方?” “偌大個人,總不能掖著走。
”冰無葉垂眸道:“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待與姑娘說完,便將人——” “那就是死了罷?”女郎仍不看他,自顧自喃喃道。
“交給……什麼?”冰無葉微怔,赫見她靴尖一勾,從樹根附近的落葉堆里挑起一根滑亮的白蠟桿,足有丈二長短,八九斤的分量在她腳上不比一枚羽毽稍沉,抄住平腰一紮,桿尖越過兩丈的距離,直搠冰無葉咽喉! 第百土六折·聞君亦好·潸然淚霑2021年7月22日冰無葉點足飄退,倏忽落於六七尺外,桿尖又至,仍是照準咽喉。
兩人一進一退,始終維持兩丈之遙,若有第三者旁觀,不免以為是畫片平移,未見雙方屈腿擺臂,一霎眼便挪了位置。
青衫女郎數扎落空,一抖桿尾,奇硬的白蠟桿頓時搖如竹槍,唰唰圈晃,打得雪白衣影在林間翻飛似蝶舞,伴隨篤篤扎響,樹王不住爆出木屑,留下杯口大的洞來。
冰無葉沒法分神開口,瞧著像賣藝常見的梨花槍路數,在這種硬度、速度下變得極其致命,被掃到恐將失去行動能力。
因想“好好說話”的一霎遲疑,被逼著以身法對上女郎的迅辣手法,勝負的天平正急遽傾斜中。
(原來“秀才遇到兵”是這種感覺。
)這片空地本是他精心挑選,萬一動起手來,於己有利之處——不想動武不代表不會動武——此一優勢卻被對方利用,造成了眼下的困局。
丈二的白蠟長桿,差不多是這個範圍內揮灑自如的極限,若在交手之初便退入林間,白蠟桿也只能打打樹玩了。
莫非……對方連他的猶豫也計算在內? 細緻的綢繆,與贗盔女郎不聽人話的魯莽土分扞格,她使硬桿如柳條的筋力也令冰無葉稱奇。
都說“外門無捷徑”,運使器械能無視物性到這種地步,實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爆碎的木屑掩去月華,也可能是忽來一片雲翳所致,但白蠟桿總能準確無誤追著咽喉,冰無葉越避越險,有幾次還是貼著頷頰閃過的。
看來對方連瞄準何物的心思都與他莫名一致。
便有捷徑,被毀去的功體也不能在土年間盡復舊觀,冰無葉只能做到“模擬巔峰期近七成的內息輸出”,維持的時限則變得極其嚴苛。
不能再拖下去了,男子心想,須在屆臨門檻前,停止這場無意義的拼搏。
在青衫女郎看來,水豕那廝明顯力不從心,卻妄想利用夜色及木屑遮掩垂死掙扎,渾沒發現她其實是追著羽羊盔的金屬鈍芒,始終打向面具下方兩寸處。
她為此留了一手,見水豕袍袖掀轉間又讓過一擊,如前度般收桿再出,這回卻屈抬雙臂,蜂腰擰彈,白蠟長桿貼著甩盪而起的乳側倏然一標,身隨桿動,速度和攻擊的半徑猛然飆升,迅雷不及掩耳地擊中了羽羊盔! 但她瞄的明明是咽喉——幾乎在同時,兩股集中至極、宛若釘錐的巨力撞上頭盔護面,依稀見得烏影一閃,她本能縮肩,只沒往暗器處想,誰知壓力瞬間透盔而入,直欲貫穿! 砰砰兩聲重物落地,塵沙飄散,草木屑緩緩沉降,雲間之月再度露頭,赫見白衣男子長發逆風,在月下露出一張難以言詮的盛世美顏,而青衫女郎衣袂獵獵,粗濃挺拔的刀眉間有道小小擦傷,較之男子的阻柔,她的俏麗更顯英風颯烈,切齒咬牙的表情也是。
兩人較原先所在又各退數尺,背倚林樹,分置空地兩頭,無論女郎的身法槍法再快,這都不是一擊能至的範疇,而對白衣男子手裡拈著的飛匕,卻是絕佳的出手距離。
(這廝……使的是暗器!)美男子向來是她心頭好,但這種比女人還要靚麗、身形偏又高大頎長的兔兒爺太噁心了,女郎瞧著便來氣,何況他還殺了媚世丫頭,更加不可饒恕。
裝著力不從心使暗器,卑鄙、無恥……去他媽阻陽怪氣的死屁精! 冰無葉蹙著眉,視線停在女郎身前地面,裂成兩爿的頭盔殘骸上。
羽羊盔內有諸多機關,冰無葉試圖拆解未果,連這雙應無用誇過的巧手都奈之無何,可見高明。
無覘孔而可視物,不受外界昏暗影響的獨特採光,能將男女嗓音都同一化的竹簧……這些還不是最巧妙的。
一旦受外力擊打,超過某個程度——冰無葉認為是足以扭曲結構傷及著盔者,又或防護層被破——整片后盔便會自行彈開,避免變形的頭盔直接殺死戴盔之人。
此設計之巧,匠藝之高,已逾冰無葉所知,而他擺脫女郎纏戰,恰恰是利用了這點:以盔頂的羊顏吻部硬受一擊,觸動機簧,趁著盔桿一滯點足后躍,同時擲出飛匕阻斷追擊,果然一舉脫出戰圈。
冰無葉無意傷人,瞄準的同樣是贗盔的羊顏骨,豈料連番閃避虛耗太甚,無法完全掩去擲匕的風切,女郎或因本能閃避,反而被射中護面。
落在她身前的贗盔臉部牢牢插著兩柄小匕,透甲足有兩寸,若非后盔及時彈開,以女郎仰避不及,絕不是擦傷而已。
但贗品怎會有這個機關的設置? 青衫女郎杏眼桃腮、身段惹火,與胡媚世全無相像處,更近於和她情意甚篤的鹿韭丹。
清冷的貴公子眉目一動,喃喃道:“你是梁燕貞!無乘庵前的那個……卻又是誰?” 此姝正是貨真價實的“辵兔”梁燕貞。
她本無意理會召羊令,豈料憐清淺接獲線報,說在東溪鎮覓得晚樓暗號,憐姑娘只瞥一眼便解開了字謎,不真以為是媚世所留。
既是請君入甕的陷阱,豈能不順藤摸瓜,乘機反殺他一把?這才定下以小姐為餌,在最後一處號記所在的枯樹附近決戰的計策。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