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劍奇宮向來只收男徒,除資質出身,還有條不成文的規矩,非好看的美男子不取,約莫考量鱗族的體面,不欲雜入劣棗歪瓜,江湖上人盡皆知。
從這伙明顯來自龍庭山的錦裝少年至此,獨孤寂等便留上了心。
然而“日後鐵板釘釘的奇宮之主”云云,仍是教梁大小姐忍不住擱下茶盅,幾欲轉頭,聽愛郎咳嗽提醒才回神,幸好未露馬腳;貝雲瑚眉心微擰,似對這句話頗有意見,只忍住了轉頭瞧瞧是哪個大言不慚的小鬼所發。
名為“應風色”的少年生得高大頎長,一身白衣如雪,已隱有成年人的體魄;唇上汗毛細細,稚氣未脫的五官英俊疏朗,然而緊鎖的眉間深如刀鐫,只這一處半點也不像孩童。
還有刻意壓低嘎嗓的說話方式也是。
“有雄心而無實力,就是笑話而已。
”他一臉嚴肅,卻不像生氣模樣,應是天生面冷,不慣嘻笑。
“龍大方,在你眼裡,我是笑話么?” 被喚作“龍大方”的錦衣少年存心逗他開口,腹笥已備,涎著臉回身,一陣勾肩搭背。
“師兄你是當不了笑話的。
這個缺呢小弟已佔啦,便是你,想搶我一樣要翻臉的。
” “……去你的!”白衣少年冷哼著掙甩開來,兩人四臂一陣推攘,漸漸憋出笑意,只不想在外人面前笑出,便如尋常市井頑童。
萬沒料到,是那殭屍一般的蒼白男子開了口。
“龍大方,你這嘴皮沒點長進,專門惹是生非啊!” 矮小的錦衣少年一怔,這才認出他來,睜大雙眼,興奮上前:“師——”卻被白衣少年拉住。
“攀什麼關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人家瞧不上風雲峽,咱們又何苦硬貼熱臉?”說得冷硬決絕,半點不留情面,不管“師”字之後接的是什麼,都不許他出口。
錦衣少年的神色全無尷尬,彷彿聽了個笑話似,安撫般拍拍那白衣少年應風色的臂膀,徑對楊三笑道:“你呀,好生招呼我師兄!看座看座。
”拉白衣少年於遠處坐定,起身招呼次第行來的其他師兄弟入座,順風順水地拐了幾個彎,自然而然繞回男子身畔,拱手親熱道:“您老人家身子大好了。
弟子久疏問候,實在不像話,來給您老磕頭。
”果然不帶稱謂,也不算拂逆師兄。
那白衣少年應風色索性扭頭,負氣自斟自飲,看似成人的修長背影,二度流露出合乎年紀的孩子氣來。
殭屍男子一敲那“龍大方”的腦殼兒,隨手拽起。
“少來這套。
你怎麼凈長膘不長個兒,飯吃到哪兒去了?”龍大方嘻皮笑臉:“想您啊,吃啥都沒滋沒味,今兒見了您,肯定能多吃幾碗。
是了,什麼風把您吹來弟子的老家?” “採辦點日用,不是專程來的。
”往寄附舖一抬下巴。
龍大方遙見舖里指揮若定的男童,忽然會意,驚喜道:“那位可是師弟——”驀聽師兄一聲斷喝:“龍大方!” 應風色砰的一聲放落茶盅,顯是動了真怒。
錦衣少年不敢違拗,向殭屍男子連聲告罪,正欲離去,忽露迷惘之色,端詳片刻才遲疑道:“小……小嬸嬸?”卻是對著貝雲瑚喊。
丑新娘落落大方。
“你是俱兒吧?我記得你。
你上山後改的名字,太爺同我說過,我卻忘了。
” 龍大方收起快摔落桌頂的下巴,老實巴交道:“初到風雲峽時,師長給起了名兒,管叫‘颶色’。
颶風的颶。
”有意無意瞟了殭屍男子一眼。
貝雲瑚頷首。
“龍方颶色。
嗯,挺好聽的。
怎麼有空回來?” “不瞞嬸嬸,我師兄代表本宮往白城山,參加劍冢顧副召集的六大派之會,山上各脈都派了弟子去長見識。
我許久沒回家,回程遊說眾師兄弟繞點路,來始興庄嘗嘗風味小吃,順便瞧瞧太爺。
這幾位……是小嬸嬸的朋友?”真正想問的,興許是貝雲瑚如何識得那殭屍般的男子。
“萍水相逢罷了,說不上朋友。
” “喂喂,要會帳了你才這麼說,太不夠意思啦。
”獨孤寂哈哈一笑,沖那名為“龍方颶色”的錦衣少年一舉杯,滿面討好。
“原來是龍方家的孫少爺,真是幸會幸會。
本地有什麼風味小吃,還望孫少爺指點一二。
” 龍方颶色一伸短臂,親熱地摟他肩膀,滿嘴大人話,與稚氣未脫的面龐有著強烈的扞格之感。
“都好吃!諸位儘管吃喝,算在我帳上,千萬別客氣!”嘻嘻哈哈踅回應風色處,來去直如一陣風。
獨孤寂哭笑不得。
上一個敢對土七爺勾肩搭背的人叫獨孤弋,據悉是本朝開國皇帝,號稱寰宇無敵,乃古今帝王中武功第一……這小屁孩毛都沒長齊,蹭臉熟倒是好手,莫說閃躲,獨孤寂連震開手臂的念頭都不及生出,小傢伙已揚長而去。
“這人好厲害啊!”阿雪忽道。
“大家……都喜歡他。
” 貝雲瑚摩挲男童發頂,淡然道:“他就算心裡不歡喜,也不會說出來的。
他爹本在央土經商,被人坑害,賠光本錢不說,欠了一屁股債,遂在飲食里下毒,一家三口同赴黃泉。
“我那死去的相公說,他這個哥哥一向心軟,約莫葯下得不夠,誰也沒毒死,三人在地上痛苦打滾。
他爹疼得狠了,把心一橫,摸索著利刃要給妻兒一個痛快,護子心切的大嫂極力抵抗,混亂中誤殺大哥。
娘倆奮力爬到屋外,嘔出毒質,這才逃過一劫。
“回始興庄不久,他娘也病死了,那年俱兒才六歲罷?太爺不知拿這孩子怎麼辦,索性送上龍庭山。
要不,尋常鱗族六大姓的子弟上山記名,哪有像他待這麼長的?” 龍方颶色——其實他更喜歡被喚作“龍大方”——聽不見遠處四人對話,挨著應風色擠蹭落座,嘻皮笑臉與師兄賠小心,不見卑微怯懦,是誰哄著誰簡直一目了然;也不知是不是聽了他悲慘際遇的緣故,那股子油滑教人討厭不起來,也算奇事一件。
土七爺總不好抓他回來打一頓屁股,摸摸鼻子舉杯欲飲,又有些不甘心似的,對貝雲瑚哼笑:“你姪子挺有一手啊,小嬸嬸,將來能吃四方飯。
”貝雲瑚從懷裡摸出一枚銅錢,用紅絲帕仔細包好,推過桌面:“乖,嬸嬸給你見面禮。
要平安長大啊。
” 獨孤寂一口酒噴出,嚇得梁燕貞跳起來:“土七……臟死了!” “你他媽——”落拓侯爺差點沒給嗆死,猛拍胸膛。
正欲抄起絲帕扔回,一縷幽甜鑽入鼻腔,馥郁溫融,中人慾醉。
這帕子本是貼肉收在她懷襟里,想也知道這誘人的乳香從何而來;貝雲瑚與他的眼神一觸,微蹙蛾眉,神情變得有些古怪,冷不防一探柔荑,便要將絲帕糰子攫回。
獨孤寂卻搶先奪過,示威似的舉在耳畔,笑得壞極:“謝謝嬸嬸。
等我長大了,頭一個讓小嬸嬸知道。
”只覺手心所握溫溫濕濕,有明顯的液感,卻比汗水稠濃,濕濡處也不像汗沁,範圍更小,量也少得多,然而甜香更加濃郁,彷彿握了把溫熱生乳,乳香脂滑從指縫間溢出,爆炸似的甜潤攫取了他全部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