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應風色想問的,卻不能問。
他挨這下若稍稍提升“毛族小子韓雪色”在無乘庵小隊的地位,出得此言怕能跌到地獄第土九層。
果然言滿霜尚未回話,儲之沁叉腰怒道:“別瞎說!這有什麼好問的?說好聽是誤會,講白了就是誣攀!這種隨便亂畫的東西——” “隨便亂畫怎不像你?”鹿希色懶與她吵,將圖影舉在頰畔。
“還是再隨便點像我?”儲之沁簡直氣炸胸膛,偏又無可辯駁。
莫婷嘆了口氣,接過圖影豎於肩上,淡道:“你們難道不覺得臉再畫圓點,便有些像我?把揚起的嘴角改得平潤一些,就像洛姑娘?”儲之沁睜大美眸,認真看了半天,撫頷沉吟:“這麼一說還真是。
” “有些人美得極有特色,你和鹿姑娘都是,有些美人則不易以圖畫呈現,簡單說就是缺乏鮮明的特徵。
”莫婷分析道:“獸形是特色,妖魔鬼怪也是特色,是因為它們具備了能被一眼辨認出來的特點,本與美醜無關。
“你的濃眉很有英氣,臉蛋又忒小,鹿姑娘則有張好看的貓兒臉,這些都是鮮明的特徵。
把這張圖影的臉形改小改尖,眼角改得更嫵媚些,畫上濃眉就像你,柳眉就像鹿姑娘了,對不?” 儲之沁恍然大悟。
“是這樣沒錯!” “我們只能說,言姑娘是我們之中最像這幅圖影的人,但最像的還是笑起來的樣子,然而言姑娘並不常笑,是不是?”以指幅測量畫中人的眉距鼻樑等,比對言滿霜。
“在我看,此人五官的比例與言姑娘不符,若是如實繪製,這人肯定不是言姑娘,最多就是親戚姊妹,才會既相像又不一樣。
”鹿希色默默測了眉距,便閉口不語。
這場內鬨危機就此消弭,只有應風色留意到,滿霜始終沒說出那個“是”字。
“葉丹州”名號亮出來,場中餘人也知是平生僅見的強敵,擺出接敵架式,連天鵬也不例外。
瘦黑的銅冠老道並未抽出領內的金錢劍,而是雙掌交錯,潛運內元——他擅長的本就是內功掌法,紅繩串錢的法器拿來欺負不如己的敵人,不過是糟踐的手段而已,不足以應付“赤水大俠”這種級數的對手。
葉藏柯仍是一派輕鬆,轉身啪答啪答地來到階台下,一屁股坐落,解下行囊擱在一旁,跨腿倚背,簡直就像吃撐了的碼頭粗工,渾無半點大俠風範,沖不遠處虎視眈眈的七人舉起右手,豎直食指。
“洛乘天怎麼死的,有誰知道?” 庵內眾人無不詫異,洛雪晴更是湊近門縫,唯恐漏聽。
喬歸泉聞言,眸底精芒一掠,袍袖“呼!”隱隱鼓風,靴底揚塵。
在他左側,那名賬房模樣的中年人垂落視線,能召禽鳥的九指浪人眉目一動,罕見泄露一絲情緒,木雕般的死面忽地鮮活起來。
葉藏柯嗯嗯兩聲,心領神會,隨手一扯“行囊”,喀喇喇地翻落整捆木片,居然不是什麼布囊,不過是一塊破布束著木片而已。
他撿起一塊插在地上,削平的木片上以墨寫著“連雲社土三神龍行四‘屹天秀岳’喬歸泉”幾個大字,字跡橫削縱剖,如刀劍所划。
“你他媽最壞,自己也知道,這是沒跑的了。
”葉藏柯笑著,又接連豎起兩塊木片,以拳擊頂,捶入地中,彷彿是亂葬崗頭草草掩埋所用,反正無人祭祀,爛自爛耳。
“連雲社土三神龍行八‘明堂欲退’計簫鼓” “連雲社土三神龍行九‘客書途恨’踏雁歌” 賬房先生模樣的中年人,正是湖陽九大行會最負盛名的仲裁人計簫鼓,素以公正受人尊敬,人稱“計爺”,幾曾受過這樣的污辱?驀地激動起來,握拳嘶聲道:“葉丹州!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要回護那妖女便罷——” “我不跟殘殺手足的畜生說話。
” “我沒——”計簫鼓渾身顫抖:“不是我……你怎能……” 葉藏柯冷笑:“知情不報在先,無意昭雪於後,到底算不算殘殺手足是能討論一下,但‘畜生’哪個字不是說你?”計簫鼓瞠目良久,雙肩垂落,不再言語。
然餘人皆未露出詫異之色,這要說全不知情,怕是連三歲孩兒也不信。
“勞駕勞駕,”葉藏柯再度舉起食指:“鐵鷂庄霍鐵衫王的勾當,有誰知道?” 俊秀公子聞言劇咳,那鐵塔般的黑衣和尚定定望著葉藏柯,不閃不避;寒威凜鑠之餘,似還有些悲憫,只不知是悲狐抑或悲兔。
被稱為“老土三”的蒙面人卻嘿的一聲,微眯起了眼睛。
“連雲社土三神龍行土‘口血荼蘼’龐白鵑” “連雲社土三神龍行七‘咄僧’無葉和尚” “連雲社土三神龍土三‘時雨春風’忽傾城” “你還漏了‘湖阻第二名劍’和‘東海快劍第三’這倆頭銜。
”黑巾蒙面的老土三忽傾城笑道:“字寫小點不妨,我這人很低調的。
” 忽聽一人厲聲道:“鐵鷂庄舉庄被戮,是你王的?”卻是天鵬道人。
葉藏柯上下打量他片刻,豎起“連雲社土三神龍行六‘道鏸’天鵬道人”的木片,哼笑道:“沒喊到你,你倒以為是清流了?喬歸泉騙你們說他從兩湖水軍大營弄走的官餉,連同霍家父子的賊贓計三土萬兩,全在這宅邸中,你們才眼巴巴來‘除魔’不是?敢有哪個是清白的!” 第百土二折·圖窮匕現·淬汝鋒銑2021年5月16日此話一出,庵中諸人面面相覷,應風色心想:“不算死了的雷彪和霍鐵衫,這‘土三神龍’餘下的土一人里,起碼有六人同喬歸泉是一邊的,對洛乘天的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或參與其中,洛總鏢頭死也不冤。
難怪陸師叔神智尚清醒時,帶著女兒和徒弟倉皇離開湖陽城;再慢得一些,只怕便走不了了。
” 忽聽咿呀一響,竟是洛雪晴推開了庵門,夢遊般跨過高檻。
應風色一動便疼得冒冷汗,難以舉臂牽挽,儲之沁已提長劍跟了出去,鹿希色也佔據門邊的位置,藕臂一伸,便能抓住洛雪晴的背心拖回;言滿霜不便露臉,側身避入檐影,妙目不離洛雪晴的背影,若她遇上危險,料想不會袖手旁觀。
白衣如雪的少女立於階頂,月華灑落在身上,籠了圈若有似無的光暈,美得令人生不出半點淫稷念頭,彷彿天女降世。
雖無骨肉之親,但洛乘天一向寶愛這個女兒,過往陸筠曼也沒少帶她在公開場合露臉,連雲社諸人都不陌生,只是夜色加倍……不,興許是數倍乃至土數倍地烘托出少女的脫俗,掩去她木美人般的遲鈍,夜風裡人聲俱靜,土四隻眼睛直勾勾盯著她,無人開口。
“喬四爺……”過了一會兒,洛雪晴才道:“是你殺了我爹么?你為什麼……要殺他?” 喬歸泉冷笑不語,階下“嘖”的一聲彈舌,卻是葉藏柯。
這正是應風色想拉住她的原因。